第一章(1 / 3)

這裏樹影憧憧,薄暮的夕陽穿進叢林,映亮一條金紅『色』的溪澗。

目光所及之處,濃蔭夾道,無盡雲海翻騰在身邊腳下。豎耳細聽,也隻能聽見氣若遊絲的蟲鳴,和偶爾才有的幾道野獸嘶吼,來自遠處已經陷入夜『色』的密林。

此處儼然是一座人跡罕至的山峰。

詭異的是,如此深幽的位置竟也蓋著一座房屋。

稱它為房屋實在是很給麵子,這建築充其量就是個茅草棚,不知道主人有多不講究,蓋得很有些放『蕩』不羈:饑荒的細木頭杆子精疲力竭地撐著一頭淩『亂』的稻草,歪斜的站姿仿佛下一秒就要給人下跪磕頭,又低又矮的籬笆紮得稀稀拉拉,野雞不用撲騰翅膀就能從縫隙鑽進去,院子當中隨心所欲擱了張奇醜無比的木頭桌,結合桌上橫七豎八的砧板菜刀和半米外糊得倒人胃口的灶台來看,應當是做廚房和餐廳來用。而此時,茅草棚漏風的竹門大敞著,借著昏暗的光線,能看到裏頭架了張床,床頭蹲著一匹鹿、一頭黃鼠狼和一隻野狗。

這奇葩的組合齊聚一堂,卻並不撕打,院外偶爾也出沒其他動物,都聚精會神地在捕捉棚裏上氣不接下氣的人聲。

下一秒,遠處的樹葉忽然沙沙作響。

那點微弱的動靜在野獸聽來卻不啻於天敵的咆哮,柵欄外探頭縮腦的動物們霎時間炸著『毛』轟然散開,不過轉瞬,一道清瘦的身影就夾裹著濃鬱的血腥味劈開暮『色』。

來人個頭不算太高,半長的『亂』發隻用布條鬆散地攏在腦後,他穿一身補丁疊補丁的道袍,挽起的袖子下伸出形銷骨立的胳膊,皮膚蒼白得不見血『色』,形象十分瘦弱,宛如餓了三天,即刻要從橋洞啟程往過街隧道要飯的乞丐。

然而他那看似羸弱的手掌中,卻正拎著一頭體型快趕上棕熊大的野豬。

野豬喉嚨被又準又狠地劃開,血跡長長拖了一路,死得獠牙大張,凶相畢『露』。入夜的山風拂來,吹起獵人蓬『亂』的頭發,他抬手不耐煩地攏了一把,『露』出半張沾染血跡卻又難掩俊秀的麵孔來。

衛西提著今天的獵物回來,眼睛一瞥就知道屋裏是什麼狀況。他皺著眉頭踹了腳柵欄門,茅草棚裏的講經頓時停下,片刻後,衛得道蒼老的聲音從裏麵飄出來:“徒弟?”

衛西將野豬丟到灶前:“你又把什麼東西放進來了?”

屋裏聽經的三隻動物立馬乖覺地退了出來,臨走前那匹雄鹿很懂看人臉『色』地朝衛西點了點頭,黃鼠狼和野狗對上衛西的視線,屁股一夾拔腿就跑。

衛西進屋洗臉,衛得道穿著一身比他還破的袍子,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歎氣:“師弟師妹都被你嚇跑了。”

衛西沒搭理他,洗完臉找了把剪刀剪頭,他剪頭發的技術鬼斧神工,轉眼就將自己的腦袋修了個坑坑窪窪。

衛得道嘻嘻一笑,雙手『摸』索到桌上,給他倒了杯冷茶:“累了吧?喝茶,喝茶。”

衛西和他對視了一眼,衛得道雙眼睜得老大,毫無焦距地盯著虛空,毫無察覺。

這老頭是個瞎子。

以前應該是不瞎的,衛西聽衛得道吹噓自己行俠仗義的事跡聽得耳朵起繭,其中幾十年前帶著宗門弟子出山殺敵那一章,更是沒完沒了,反複提及。說到興起,還非要拉著衛西去看後院架子上掛的那一串人頭。人頭總不會是假的,一個瞎子怎麼上陣打仗呢?可見以前他並不瞎。

可衛西對他大部分故事的真實『性』也隻是將信將疑,好比他說自己的宗門在修行界赫赫有名,弟子成百上千,又說自己修為造詣高深,通天曉地。可這麼多年,衛得道一直居住在這處連獸窟都不如的茅草棚吃糠咽菜,赫赫有名的宗門仙山和成百成千的宗門弟子,衛西是一個也沒見過,這老頭說自己修為高深,怎麼現在還又瞎又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