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兩幅畫像(3 / 3)

安娜又給艾迪看了一幅畫,那是一個冬天,湖麵結成了晶瑩而慘白的冰麵,所有的樹枝被大雪壓斷,成了潔白地麵上的點點黑塊。天空混濁又混亂,像是攪不開的,煮糊的燕麥粥。

而自己,則依舊坐在那個長椅上,頭上的積雪中,長出了一顆嫩芽。

艾迪:?“如果沒有中間這個長在我腦袋上的草,那就完美了。”

安娜:“噗,恰恰相反,先生,對於沒有臉的人而言,這是最好的點睛之筆。”

艾迪:“什麼叫沒有臉的人?”

畫家笑了笑:“我們不都這樣嗎?拿著很多很多的表情去應付很多事情,可其實,沒有一張臉屬於我們自己,那個臉的位置在我的畫裏麵,隻是一團白色。”

酒保正想說些什麼,卻被堵住了嘴,安娜:“不要去否定,每個人給別人的感覺都不是一朝一夕的。”

事實上……艾迪也沒有辦法否定。

安娜成功了,在酒保回憶起往事和如今時,他確實看到了,那個畫家的形狀,她站在湖邊,在一切都快要扭曲成不可名狀的混沌之前,在周圍的氣體都凝固,讓他無法呼吸,感覺胸口要炸裂之前,他都還是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在用類似於手的東西,在飄忽不定畫布上飛舞著。

最難受的時候還是來了。

聖誕節又要來了,終於到了酒保最為痛苦的時刻,也隻有這時,這個時刻,艾迪才真正的詛咒著上帝,他在出租屋中咆哮著,蜷縮著,聖詩班的歌聲刺耳而尖銳,滿天的雪花滾燙的灼燒著,他渴望雪花真的會燃燒,這樣的話,鬆樹,鈴鐺,火雞和那個該死的紅帽子老人都不會存在!

“……”

“……”嘀嗒,嘀嗒,嘀嗒。

破碎虛空,對愛,希望,溫暖卑躬屈膝的,尋求不到任何真實的自己也不會存在。

可還是做了,像最無可救藥的蠢貨一樣,他在最後,那個奇怪運作原理的大腦還是成功的搶到了自我保護的按鈕,驅動著艾迪的四肢,將滿麵淚水的酒保帶離了死氣沉沉的公寓。

艾迪扯下了精致的領帶,脫掉了沉重的西裝馬甲,將它們扔在了積雪的街道上,他狂奔著,眼淚直流,他停不下那個混亂,壓抑不住嗜血的渴望,不想回過神來時攥緊拳頭的雙手已經被自己砸的血流不止。

左轉,直走,右轉。酒保想一個狂熱的信徒,在鋼筋水泥混雜的牢籠中開始著自己的朝聖之路。

於是乎,他找到了,安娜也住在一個狹小的公寓中,艾迪急不可耐,理智早已粉碎殆盡,他隻想哭泣,隻想承認自己的狼狽,隻想能夠讓自己在她的腿上放聲大哭,那顆心,冰冷的心快要凍死了,用它最不想要的方式凍死。

可當打開門,他聽到的,卻是更加絕望的尖叫。

房間中,各種顏色混為一團,扭曲成塊,占領了牆壁,地麵,桌椅和窗簾,安娜用被自己挑開了指甲的手將顏色肆意的混合,伴著瘋癲的叫聲抹在自己的臉上,撕扯著自己的頭發。

“你不要過來!這不是我!快走!這不是我!我不是這個樣子的!”

艾迪跪在了地上,發出的聲響吸引住的安娜方注意,她嚇得踢翻了幸存的顏料罐,將一塊塊的畫布砸向了艾迪。

酒保沒有閃躲,哪怕尖銳的角砸中了他的額頭和眼眶,這是在贖罪,艾迪跪倒在地,為自己的愚蠢贖罪。

怎麼可能有那麼多能夠看透,能了解你的人?有的,不過是,和你一同墜入深淵,萬劫不複的人。

“艾迪?艾迪是你嗎?我不是,我不是這樣的,對不起!我不是這樣的!我不該這樣的!對不起!對不起!”

畫家歇斯底裏的爬到了酒保麵前,極度恐慌和緊張的呢喃著道歉與祈求原諒的話語,可眼神相對的一瞬間……

聖誕節的意義在於何處,我們的主人公們不得而知,隻是這個燃燒著的,破碎的城市,坍塌的心隻是在緊緊的相擁,靜靜的,號啕大哭。

沒有男女之間的荷爾蒙戰爭,沒有朋友間的傾訴,有的隻有一起崩潰,有的隻有互相拯救,互相舔舐幹裂的傷口。

等到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安娜才醒過來,艾迪依靠在房間的一角沉沉的睡去。

而在他的麵前,是一幅畫,出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根本沒有繪畫功課的酒保之手,在那歪七扭八的線條和糟糕的配色中,艾迪傾盡了所有的心力,做到了一個門外漢能夠做到的最好的程度。

平靜的湖麵上,紅葉飄落在湖水中,在成排成排的墓碑環繞的湖邊,一個失去了左腳的男人和一個失去了右手的女人相互扶持著,走入湖中,而湖水的正中央,有一個點著提燈的船,船的後方是茫茫無盡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