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細長的手指握著畫筆和顏料板,不遠處的畫架也說明了她前來打擾的原因。
“……好吧,沒事。”麵對此景,艾迪還是展現了應有的紳士風度,酒保站起身,用書本拍了拍自己的風衣後準備離去。
“不不!先生,你不用走,隻要稍微坐過去一點就好了,這樣畫麵的格局能更加好看些。”
“……你打算,把我畫進你的畫裏嗎?女士?”
“是的,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呢?我注意到你好像總是會在固定時間出現在這裏,你是在等待什麼嗎?你大可像平時那樣,我畫完了就會離開,可以嗎?”
直到此時,酒保才真正的開始正眼看眼前的這個女人。
陽光溫柔的笑容,和自己一樣的碧藍色的眸子,用粉底蓋住的深邃眼窩,用鮮豔的顏色蓋住深沉舊色的顏料盤,努力的傳達出請求的眼神……
酒保從來沒有看走過眼,這是一個可能成為他客人的女人,艾迪懶得出聲回答,又坐回了椅子上,位置稍稍的往左邊挪動了些許。
女人道了聲感謝,繼續揮舞起了畫筆,艾迪想忘記了這個畫家的存在,繼續看著湖麵,秋風將落葉放在了他的帽子上和椅子旁。
或許是書已經看到了末尾,或許是枯葉的紋路讓他煩躁,也或許是某些不可言狀的內心活動,艾迪度過了一個極其不自然的下午,他幾次克製住了自己想回頭的欲望。
終於,在大概過了一個半小時之後,畫家拍了拍艾迪的肩膀宣告他能夠解脫了,但緊接著在畫家的盛情邀請下,年輕的酒保又不得不在最近的咖啡館忍受新一輪的煎熬。
“……你畫的很好女士,隻是……我記得現在是秋天才對。”
“叫我安娜就好了,我和沒說我要畫成秋天的樣子啊,我也不知道到了春天你還在不在,而且這樣你看起來很寂寞,不是嗎?”
寂寞,一個艾迪以為跟自己毫無關聯但其實是形影不離的詞出現在了這裏。
“等人是件辛苦的事情,不是嗎?”
安娜旋轉起了杯中的咖啡,看著窗外自說自話起來,全然沒有在意艾迪並不好看的臉色。
“我沒有等任何人,我隻是坐在那而已。”
“為什麼呢?是覺得那片景色很美嗎?”
“也不算是。”
“那不就是因為孤獨嗎?”
“不……對於我而言……”艾迪沉下了臉,“對我而言,這樣正好。”
畫家轉過臉看著酒保,艾迪的視線已經略過了窗戶,到了更遠的地方,可是並沒有任何的去向。
安娜:“艾迪先生,你是畫家嗎?還是說,是小說作者或者小提琴家?”
艾迪:“為什麼要這麼問?”
安娜:“你有一種,隻有鑽研過一行的人才有的孤獨感,那種身處世俗中,在不斷下沉,尋不到解脫的感覺。”
“嗬嗬。”酒保分不清這是褒獎還是貶低,搖著頭笑了笑,“我隻是一個酒保。一個天天端著盤子給人遞酒的家夥。”
安娜:“嗬嗬嗬嗬,那你一定是,看到了很多不想看到的事情了吧?”
艾迪心中的一根弦被撥動了,已經許久,他都沒有聽到過那種清脆的聲響,這個過程難以言喻,可那一根弦,如果他沒有記錯,早已經被壓在了心的最底部了。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這麼一根弦,隻有在它被撥動的時候才會被發現,可撥動了之後會有什麼樣的聲音,誰都不得而知。
日子還在繼續,可艾迪的狀態卻也越發的糟糕。
又是一個酒鬼,又是一聲聲醜惡而尖銳的咒罵,又一個啤酒瓶毫無預兆的甩到自己的臉上,又一個覺得他人虧欠了自己的人。
“人最擅長的就是傷害彼此,但人也可以選擇不這麼做。”
艾迪的母親總喜歡這句話,直到她被自己的父親逼到磕藥自殺之前,艾迪都曾相信著,人們可以不傷害彼此。
父親是個酒鬼,而自己成了酒保。艾迪並不情願,可當褐色的酒摻著玻璃渣和血液從他的頭頂慢慢的侵染到他的襯衫,他便明白,自己已經習慣了。
就像壁虎為了保護自己而將尾巴給舍棄一樣,艾迪之所以能夠低聲下氣的承受那些惡意,並不是因為他不在乎,而是因為他的肉體和精神已經分離,隻有這樣的安慰才能保護那脆弱不堪的靈魂,把自己抽離其中,他才得以承受。
這或許解釋了為什麼這個陰沉的年輕人會害怕一個手無束雞之力的畫家,如果有一份善意,能夠滲透進入那幹枯,千瘡百孔,頑強抵抗著所有荒蕪的心房,那麼就以為著,他抵擋的所有一切都有一天會傾斜而下,如洪水一般侵占所有東西。
酒保不明白畫家的想法,她能夠察覺到那份孤獨,那份自我保護,不是嗎?為什麼她還要靠過來?為什麼她不肯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