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北,平城。
得益於中原和塞外的商貿往來,這座商隊必經之路上的小城車馬穿梭,貨號林立,一派繁華景象。要做買賣,先得講交情。要談交情,那當然離不開酒。平城雖小,卻有不少地道的酒樓,比如東大街上的那家“高粱紅”,店家自釀的高粱酒,晶瑩醇厚,堪稱一絕。
端木銘心信步走在大街上,一身剪裁得體的青衫,修長的眉毛,清澈的眼睛,幹淨的臉龐上總是帶著淺淺的笑容,隻叫人看一眼,便覺得分外溫暖和親切。
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卻不毒辣,空氣也不像南方那麼潮濕。端木銘心的心情也很好,看著周圍匆匆忙忙的趕路人,他多少有些想不明白,如此美好的時光,為什麼不去喝杯酒?很多事情,其實他都想不明白,不過慶幸的是,直到今天為止,他都不是一個想不開的人。
高粱紅酒樓的酒旗,高高地懸在空中。大門兩側貼了一副對聯,“鐵漢三杯腳軟金剛一盞搖頭”。
端木銘心隻看了一眼,便笑著摸了摸鼻子,大步走了進去。
還不到晌午,大堂裏稀疏坐著幾桌客人,自顧推杯換盞,談著各式買賣。正對大門的酒桌上,獨坐著一個黑衣男子,約莫三十來歲,麵容冷峻,鼻梁挺拔,雙眼深邃,眼神裏卻似透著這個年紀不應有的滄桑,腰間插著一把黑鞘長劍,劍身略顯狹窄。
端木銘心打量那把長劍幾眼,不禁暗自稱奇,徑自走到黑衣男子身旁坐下,笑道:“真是一把好劍。”
黑衣男子側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劍未出鞘,你怎麼知道是好劍?”
端木銘心搖了搖頭,答道:“劍雖沒出鞘,劍意卻直指人心。”想了想,又說道:“寶劍藏鋒,真正的利劍,本就不該輕易出鞘。”
黑衣男子眼睛裏寒光一閃,仿佛夜空裏的星星,右手已然握住了劍柄。
劍意更盛了,就像利劍懸在頭頂。端木銘心卻覺得那雙眼睛似曾相識,愣了一下,喃喃說道:“你這把劍,好就好在不帶戾氣。”
黑衣男子盯著他,緩緩說道:“殺過人的劍,都會有戾氣。”
端木銘心思量片刻,還是搖了搖頭,說道:“真正的凶器,看一眼就害怕。你這把劍,我看著卻不害怕。”
黑衣男子鬆開劍柄,轉過頭去看向大門口,隻說道:“你沒做過虧心事,所以不害怕。”
端木銘心忍不住笑了出來,問道:“不會罷,你的劍有這麼神奇?”猛地又想,這次瞞著小月偷偷溜出來,又讓吳世叔為難了,卻不知算不算虧心事?
黑衣男子突然問道:“你也用劍?”
端木銘心回過神來,歎了口氣,答道:“劍乃君子之器,我哪裏會用?”又衝黑衣男子笑了笑,說道:“仗劍行俠,我卻佩服得很。今日有緣相識,我請你喝酒好不好?”
黑衣男子沉默一陣,低聲問道:“喬洪怎麼沒來?”
端木銘心左右看了一眼,搖頭答道:“我也不知道。”
黑衣男子又說道:“你帶他來,我請你喝酒。”
端木銘心頗覺尷尬,伸手摸了摸鼻子,說道:“我不認識喬洪,也不知道他在哪裏。怎麼一定要請他來,你才肯喝酒麼?”
黑衣男子不說話了。
端木銘心有些莫名其妙,“嘿嘿”笑了笑,低聲說道:“昨晚我聽客棧裏的小七哥說,這家店的高粱酒,用的是九釀春酒法,九釀九蒸才成的酒,絕對貨真價實。”
黑衣男子點了點頭,說道:“這裏的高粱酒,確實不錯。”
端木銘心笑了出來,接話說道:“如此美酒當前,我們卻在這幹坐著,豈不是大煞風景?”
黑衣男子又不說話了。
端木銘心實在沒辦法,問道:“喬洪到底是誰,你說罷,我去請他來。”
黑衣男子沉默一陣,轉頭看向端木銘心,慢慢說道:“有一個人,去城西劉員外家喝酒,見他家小女兒長得漂亮,趁著酒勁把人家糟蹋了。劉員外也不敢聲張,去找那人的長輩商量,想把小女兒嫁過去做偏房,卻被趕了出來。劉員外氣不過,就到縣衙報了官。那人聽到消息後,半夜摸進劉宅,把劉員外全家十一口殺了個幹淨。”
端木銘心聽得心裏發寒,隻覺得後背涼颼颼的,愣了一會,才說道:“那個人就是喬洪?怎麼如此人麵獸心。”
黑衣男子輕輕搖了搖頭,說道:“隻要世間公道還在,一兩個賊子凶狠殘暴,倒也不打緊。是非不分,混淆黑白,那才真讓人害怕。”
端木銘心深吸了口氣,心中生出無名怒火,猛地站了起來,看著黑衣男子,問道:“喬洪在哪裏?我先去找他,再來請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