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安打發走了玉芽,一個人靜靜地倚在床上,腦子裏一幕幕地回想著過去的事。
十九歲那年,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寧願廢去嫡女的身份,也要嫁給李耀。成親之後,她足足有三年沉浸在虛假的濃情蜜意之中,萬事都不理會。
直到柳家滅門,祖父與雙親慘死,她這個璃王妃一朝被廢,才幡然醒悟。
可這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喉頭一陣又一陣地泛腥,她卻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柳長安迷迷糊糊地想,她的大限大概是到了。
外頭隱隱約約地傳來鸞鳳和鳴的喜樂聲,帶著無限歡喜的意味,想來一定是李耀和韋雙成的婚禮。
這兩人糾纏了這麼多年,終於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婚禮必然是極盡奢華,賓客盈門。
柳長安苦笑,十年前她與李耀成親的時候,李耀不過是一個被皇帝猜忌,處處被冷落的皇子。兩人成親時連一套像樣的喜服都沒有,可她卻真的是滿心歡喜,指天盟誓要“生生世世不離分”。
現在想來,大概那個時候的自己就像一個唱獨角戲的戲子一樣可悲吧。
柳家倒後,她獨居秋心院七年。七年的時光裏,她慢慢想啊,終於是想明白了一切。
她所謂的良人,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給她下毒,囚她於此,甚至想方設法,害死了她最親近的人。身邊的四個丫鬟,隻剩下一個玉芽陪著她淒慘度日。
李耀想要賢名,想讓韋雙成不受一點委屈地成為璃王妃,所以他不敢對她痛下殺手。隻是當做府裏沒有這號人一樣,漠不關心,讓她自生自滅罷了。
這樣也好,沒有人注意,她才能方便行事,慢慢摸清李耀的底細。
人人都覺得柳長安已經是喪家之犬,再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了。誰又能想到,她前幾日差玉芽送給喻子濯的信裏,已經附上了李耀當年陷害柳家的罪證。
她的師兄喻子濯,剛正不阿,更視柳家為親人。長安知道,喻子濯一直沒有放棄為柳家翻案,這封信隻是個引子。
有了這個引子,喻子濯就有機會能將璃王府,甚至璃王一派連根拔起。
隻是可惜啊。可惜,她已經看不到了。
喜樂聲漸漸模糊,柳長安閉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父親母親、祖父以及她最好的朋友丁翎容。
她想……如果有來世,如果一切都能重來的話,她一定會守護住所有她想要守護的東西。不論哪一個,她都要緊緊地抓住!
……
天豐十三年,璃王迎娶新妃。是夜,廢妃柳氏病亡。璃王聞訊,失聲痛哭。新妃韋氏亦泫然。時人莫不感璃王之深情,讚韋氏之賢惠,歎柳氏之命薄。
天豐十四年,時吏部侍郎喻子濯呈璃王之親筆信,參璃王李耀結黨營私,排除異己。且於天豐六年構陷太傅柳晏,使其無辜被黜,流放而亡。
帝怒,令嚴查。後廢璃王,貶為庶人,逐出京城,永不錄用。
……
柳長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她習慣性地想要咳嗽幾聲,卻發現一呼一吸之間,極為順暢,完全不是久病的感覺。
她坐起身來,掀開身上的被子。
自己的手,竟不是陪伴她多年的那雙枯黃幹瘦的手,而是一雙稚嫩白皙的孩童的手。
柳長安釀蹌著想要下床,卻渾身無力,小小的身子摔在地上發出“哐”的一聲。
外間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是守夜的丫頭起身的動靜。柳長安顧不上疼痛,光著腳跑到房間那麵光滑無比的大鏡子前。
晨曦透過窗楹,絲絲縷縷照在明鏡上。鏡中的人影,身量未足,稚氣猶存,分明是她六七歲的樣子。
柳長安抱著發抖的肩膀,緩緩蹲下,克製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老天,真的又給了她重活一次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