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長歎一聲，拿手指一戳他的額頭，又氣惱又無奈：“主上，明扆——你忘記你當初的誓言了嗎，你忘記為什麼要我入宮了嗎？當我們所有人都願意與你站在一起的時候，你怎麼可以因為恐懼而妥協？”
耶律賢閉目長歎道：“燕燕，如果隻有我一個人，我是不會妥協的。可如今，我不能讓你、讓我們的孩子受到傷害。我現在不能理政，朝堂上必須有一個鎮得住的人，這隻是權宜之計。”
燕燕握住耶律賢的手，堅定道：“明扆，這世上沒有權宜之計，權宜就是妥協。一旦退讓便無可挽回。你要相信，就算我爹不在了，蕭家的女兒也沒有這麼好欺負。你更要相信，我能夠保護我的孩子。”
耶律賢苦笑：“可如今，誰能夠在朝堂之上鎮得住喜隱、女裏、高勳……甚至是遠在沙陀國的罨撒葛？若是隻沒足夠堅強，我也想讓他來幫幫我，可是隻沒自從殘疾之後，連心也殘了……”
燕燕說：“你忘記有一個人可以幫你了嗎？”
耶律賢詫異：“誰？”
燕燕說：“我！”
耶律賢一怔：“你？”
燕燕盯著他：“你忘記當初你為什麼要我入宮的原因了嗎？不就是指望我能夠成為你可以放心交托後背的人？”
耶律賢看著燕燕的肚子：“可你現在這樣子……”
燕燕撫著肚子，點了點頭：“我問過迪裏姑了，孩子已經度過了最容易會發生意外的頭四個月，現在孩子穩當得很，我想我們的孩子，會像我們期待的一樣堅強。明扆，我們是夫妻，我們可以站在一起麵對困難，而不是讓你把我庇護在身後，對外界一無所知。那才是最糟的事情。更何況……”她咬牙：“我阿爹的死，必是與朝中之人有關。我不能讓人殺了我阿爹之後，再來欺負你我。我不要躲在你身後讓你安排好一切，我要親手去查這件事，我要親手為阿爹報仇！”
燕燕眼神堅定。耶律賢猶豫半晌，艱難地點了點頭：“好。”
次日政事堂上，群臣本以為昨日皇帝因病罷朝，今日哪能這麼快就病體痊愈，誰知道抬頭一看，卻見殿上正中卻擺著兩把椅子，心中詫異，就聽得司禮官唱儀，眾人行禮，抬起頭來，就見著上麵端坐著帝後二人。
眾人大驚，隻見內侍展旨念道：“皇後與朕夫妻一體，著令皇後代攝朝政，從今往後，皇後言亦稱‘朕’暨‘予’，著為定式。”
群臣麵麵相覷，不知該做何反應。就見著一道又一道的旨意下來，先是賞賜高勳、女裏頭下軍州，後又令右皮室詳穩耶律賢適出列出任北院樞密使，再升北院樞密副使室昉為北府宰相。
於是高勳和女裏想要的北府兩個位置全部落空，喜隱以為自己會因為耶律賢病倒而得到的攝政王頭銜也沒有了。
從政事堂出來，這幾人均是臉色鐵青。
燕燕雖然是正式坐上了政事堂，卻是一句話也沒說過，一切均由耶律賢坐鎮，但是這一步邁出來，便是一個新的開始。
昨天衝動中，說出自己可以代替耶律賢上朝之後，燕燕始終是處在恍惚之中，有種奇異的感覺籠罩著她，一切都是這麼不真實。
她像是走過了一段極長的跋涉之路似的，一回到她自己宮中就躺下睡著了，及至到了今天早上，她睜開眼睛，整個人的血液就如同燃燒著一樣，簡直無法安坐。
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來到了耶律賢的宮中，看著他起床，看著他一臉平靜地帶著溫和的笑容，帶著她走過長長的宮道，走進政事堂。
或者她應該慶幸，今日不是大朝會，而僅僅隻是幾個重臣在政事堂議事。她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她要獨自坐在那大殿上，麵對文武百官時，會是怎麼樣一種情景。
耶律賢從始至終一直握著她的手，他的手幹燥、鎮定，漸漸地讓她的心也鎮定了下來。
她與他從殿後走出，走進政事堂，看著麵前低下的頭顱。此刻她還不能夠認清所有的人，她不知道他們是忠是奸。這其中埋伏著殺死她父親的凶手和正想殺死皇帝的野心。然而，她坐在這裏，他們所有的圖謀將統統失敗。
下一步會是什麼，她無從得知，而此刻，她終於強烈地感覺到，她和皇帝，是聯結成一體的，同生共死，同榮共辱。
她緊緊握住了耶律賢的手，這一刻，她想慶幸，坐在這上麵的，不是她一個人。
沒關係的，有他在，有她在，她會慢慢地看清他們，了解他們，讓他們在皇座麵前真正臣服。
直到朝臣們散去，她隻覺得她的手已經冷汗濕透，而此時，耶律賢才緩緩放開她的手。
燕燕接過了雙古遞來的錦帕，她扭著錦帕，感覺著手心的汗被錦帕吸走，然而仍然是有一層黏黏的感覺，很不舒服。
“皇後今日臨朝攝政了？”韓德讓聽到這個消息，也愣住了。
誌寧恭敬地答：“是。”
沉默良久，韓德讓才歎了一口氣。看來耶律賢的病情更為嚴重了。想到這一點，他心中五味雜陳。這個孩子從四歲起，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長大，他們也曾經有過共同的熱血、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追求；曾經攜手成長，曾經生死與共，曾經無話不談。
而今，他的病情竟然嚴重到要懷孕的妻子來替他上朝的地步了嗎？如果不是蕭思溫的死讓他趕了回來，是不是有可能再也見不著他了？
而燕燕呢？那個天真無邪的小淘氣，真能夠坐到這朝堂上來嗎？她鎮得住群臣嗎？她能夠看得清那些老奸巨猾？她能夠躲得過那些明槍暗箭嗎？
他仰首朝天長籲一口氣。或許他真的應該慶幸自己此刻已經回來，至少在他們需要他的時候，他還在。
他有舍不下的牽掛，他也有舍不下的人。
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問誌寧：“你可有查到線索了？”
誌寧露出敬佩的神情來：“公子，你知道我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