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諾抖了三抖。
會背論語的乞丐,乞丐中的戰鬥乞丐。
但秦宇諾稍一回想,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自己其實不是很餓,卻搶了乞丐的全部口食。
乞丐已在收拾自己的破包裹,看上去氣哼哼的。
秦宇諾小聲問:“你要去哪裏?”
乞丐頭也不抬地說:“乞丐能去哪裏,天地為被,四海為家。這地方人又凶,狗又多,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他這會兒的動作出奇的麻利,秦宇諾還在愣神,他已背上包裹走了好幾步。
但冷不丁,又回頭,重走到秦宇諾跟前,手指一伸,秦宇諾就覺齒間一涼。
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往秦宇諾嘴裏塞了粒糖。
那糖的味道還挺好,清甜淡香。
乞丐認真地說:“你幫我烤了隻雞,雖然我連個爪兒都沒吃到,但做乞丐講究的就是個誠信和仁義。這粒糖,算你的勞務費。後會無期。”
……
乞丐走後,秦宇諾獨自在火堆旁睡了下來。
火堆很旺,睡著很暖和,反正這僻靜之地,不會有外人找來。
乞丐就這樣跟她永別,她還是有幾分空落的。但自己一時沒顧及禮儀,吃了乞丐的所有烤雞。這對一個乞丐來說,是一生也彌補不了的傷痛,無怪乞丐跟她絕交。
她隻能怪自己。
不過,乞丐給的那顆糖,真是好吃,夢裏還滿嘴甜香。
夢裏,秦宇諾見到母親。
美麗的母親流著淚,抱著她又哭又笑:“好閨女,你終於變漂亮了,你終於變美了,為娘高興……”
秦宇諾覺得,娘既然是個亡靈,亡靈的眼神兒差一點,是可以理解的。
但不知為何,秦宇諾總覺得臉上怪怪的,有點痛,有點灼熱,好像有一股力量,不斷扭轉她那原本扭曲的麵孔,撥亂反正,再燒掉那些多餘的瘢痕痤瘡。
娘一直對她說:“吃糖好,吃糖妙!吃顆糖,我女兒就變美了……”
秦宇諾覺得,亡靈的腦子迷糊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睡到半夢半醒,秦宇諾隱約看見,有個人俯在她脖子上。
準確地說,是這樣的——她身上壓著個人,那人的臉正對她的脖子。
秦宇諾勃然大驚,奮力一抬膝蓋,狠狠頂上那人的某一部位,隨之聽見一聲衝天嚎叫。
她僅剩的一點睡意,被那聲嚎叫擊得灰飛煙滅,便緊跟著發出淒厲尖叫。
山穀裏一時你唱我和,熱鬧非凡。
秦宇諾已坐起身,抱膝縮成一團,尖叫:“非禮——”
那人嚎叫:“爹啊你要斷孫了——”
秦宇諾尖叫:“你是誰!”
那人嚎叫:“我是好人!”
秦宇諾尖叫:“好人你非禮我?!”
那人嚎叫:“我沒非禮你,我在看你的珠子。看得太出神,才趴你身上的!”
秦宇諾尖叫:“珠子有什麼好看的!”
那人嚎叫:“說來話長!我們能好好兒說話嗎?”
秦宇諾終於安靜下來,滴溜一雙眼,愣愣地看那人。
那人自然也在看她。
秦宇諾反問:“珠子?”
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珠子,就是那挨千刀的宋茗,送給她的“定情信物”。想來是宋茗從哪個垃圾堆裏撿的。她前麵一直在跟小乞丐聊天,一時也忘了丟掉。
來人竟是為了看那粒廢物珠子?
秦宇諾忍不住認真看了來人兩眼。
這一看,就不禁有點驚訝。
弱冠少年,氣宇軒昂,豐姿瑋儀,隻身著最尋常的葛衫,往萬千人裏一站,那華貴氣度也如星中之明月,一眼便能辨認。
關鍵是,不僅華貴,還很清朗謙遜,絕無傲物之嫌。
秦宇諾不明所以地看著那清貴公子。兩人離得近,驀地,秦宇諾就從公子那澄淨剔透的眼仁裏,看見自己的臉。
秦宇諾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呆滯片刻,她開始漫無目的地在自己麵孔上摸索,一會兒摸鼻子一會兒摸眼睛,嘴裏喃喃有聲:“有沒有鏡子,鏡子,給我一麵鏡子,我我,我,我要鏡子……”
公子愣了一下,還真從衣襟裏掏出一麵鏡子給她。
秦宇諾看見了鏡子裏的自己。
無疑,那還是個醜女孩,但跟睡覺前的自己相比,現在的自己,是多麼的貌美如花啊。至少臉不扭曲,沒有各種多餘的贅生物,沒有歪鼻子斜眼,沒有滾油燙過似的皮膚。
至少,她終於有了人樣。
自己在這山穀裏睡一覺,竟睡出了人樣?山穀裏的新鮮空氣,竟有這等神效?
秦宇諾仰天長哭一聲:“娘啊,我是美人啦——”
公子聽聞此言,竟還能保持不動聲色,可見往日的家教相當嚴格。
待秦宇諾終於再次平靜下來,將鏡子還給公子以後,公子突然說:“你跟我回家。”
秦宇諾說:“啊?”
秦宇諾“啊”完之後,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