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諾瞪了半天眼,盯著眼前清遠閑放的溫潤男子,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你,說了半天,你沒辦法救他?”
青衣男子淡定地搖頭:“沒辦法。”
秦宇諾心裏呼嘯著一萬匹馬,強忍著淚問:“沒辦法救,你還跟我們扯那麼多?”
那一通醫理,扯得可真是天上地下,神鬼側目,再兼其飄忽不定的用語,惹得秦宇諾一時窮途末路,一時絕處逢生,冰火兩重天,最終卻告訴秦宇諾——“沒!辦!法!”
秦宇諾忍著頭頂的滾滾天雷,咬牙再問一遍:“沒辦法救,你還那麼多話!”
青衣男子悠淡地歎氣:“自師父失蹤之後,我舉棋無對手,獨孤難求敗,師弟師侄們都難與我對上話,我真的很寂寞,很寂寞。”
秦宇諾抹一把火辣辣的淚,一挽大鴨的胳膊,說:“我們走!我就不信,普天之下就這瘋人穀能解毒!我自己想辦法,我平生就喜好製藥,我自己想辦法!”
說著,拉著大鴨,繞過背後瞠目的明河和溯影眾人,就要下山。
青衣男子素雅的聲音悠悠傳來:“有客自遠方來,鄙穀受寵若驚。小姐執意要走?鄙穀的景致別有意趣。就算小姐對賞景不感興趣,鄙穀溪深魚肥,泉香酒洌,鄙人的廚藝跟醫術一樣出色,小姐半點口舌之欲都沒有?”
秦宇諾狠聲道:“你去死吧!”
……
秦宇諾拉著大鴨橫衝直撞,也不看在往哪裏走,將明河一行人遠遠丟在身後。
卻聽大鴨興致勃勃地笑了起來,眉宇間神采飛揚。
秦宇諾皺眉問:“你笑什麼?”
大鴨問:“你以前也這樣?”
秦宇諾不解地反問:“怎樣?”
大鴨說:“走哪兒惹哪兒,到哪兒都能跟人調上情。你去廟裏燒香嗎?和尚被你惹過嗎?”
秦宇諾耳根子一熱,立刻意識到,大鴨指的是那看上去不食人間煙火的青衣男子。
自己發這半天脾氣,可不就是因被那男子調戲?
大鴨笑得更開心,秦宇諾一惱怒,飛撲過去,一抱大鴨的脖子,雙腿緊盤在大鴨腰上,再用力一推,將大鴨推倒在山道旁的草叢裏。
二人順著斜坡一滾而下,驚起飛絮在半空盤旋,直到地勢緩和時才停下。
秦宇諾一口咬在大鴨脖子上,帶著哭腔發嗔:“你你你,你,你也捉弄我!你們這些臭男人!”
卻沒聽到大鴨的回應。
片刻,秦宇諾察覺出異常,從大鴨身上一抬頭,正對上大鴨的眼眸,就見那眸中彌漫一層氤氳霧氣,好像浮著諸多往事,卻又虛幻難定。
大鴨的表情,有點若有所思,亦有點傷感。
秦宇諾心頭一動,小聲問:“望舒哥哥,你怎麼了?”
大鴨的目光,透過秦宇諾麵頰旁的散發,望向晶朗的天空,喃喃道:“我遇到過你。”
秦宇諾喉頭一緊,竟生出些許窒息感。
半晌,方才顫顫地問:“望舒哥哥,你說什麼?你想起我來了?”
大鴨說:“我遇見你時,你就是這樣,跟別的男子抱在一起,從草坡上一滾而下。你看見我時,笑得很開心。”
秦宇諾訝然地瞪著他,眼角漸漸發熱,又漸漸加劇,終變成火灼似的痛,喉嚨口也是同樣的灼痛。
猛地,死死一摟大鴨的雙肩,淚珠子滾滾而下:“望舒哥哥,你真的想起來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早晚能想起來……”
大鴨說的,可不就是他們初相見的情景?當時秦宇諾在家鄉後山的林子裏遇見宋茗,與宋茗抱著從草坡上滾團子,而大鴨縮在草叢裏,是個正宗的臭烘烘的小乞丐。
那些仿佛很遙遠的往事。
秦宇諾哭得分不清是喜是悲,隻一味往大鴨胸口縮,恨不能將整個人融進大鴨的身體裏、血脈裏,邊哭邊說:“望舒哥哥,你早晚會想起一切的,你早晚會好的,我說真的,我會救你。我想辦法配置新藥,我一定會救你!”
最終,一行人沒有應青衣男子的邀請,去藥王穀喝酒吃魚,而是在孤鶩山腳下三十裏外的小鎮上住下。
白跑一趟,除了大鴨和秦宇諾之外,所有人都很失望,尤其明河。明河基本已認定,眼前的大鴨,就是昔日的儲君。儲君無救,讓他氣悶得不行。
他暗暗下定決心,捕捉一切線索,去尋找藥王穀的穀主。
秦宇諾之所以沒那麼失望,是因為她也下定決心,要親自想辦法救大鴨,就如她曾經想辦法救了明河一樣。能救一個,為何不能救第二個?任何渺茫的事物在她看來,都是能夠觸碰的,就如風箏一樣,隻是看著遙遠而已,她堅信自己抓得住那根線。
大家各懷心事,在一家像樣的客棧裏安頓下來,進入飯堂吃飯,突聽隔壁雅座裏傳來一陣喧鬧,是杯盞碗碟落地的碎裂之音,伴隨店小二不斷地賠不是:“公子息怒,公子息怒,是廚子一時大意,小的這就去讓他重做,重做好不好?公子萬萬別動氣……”
又是“嘩啦”一聲亂響,打斷店小二的賠禮,緊接著就是拍桌子踹椅子的雜音,夾雜清脆暴躁的吵嚷:“什麼一時大意?你們他娘的就是故意的!你們他娘的就是看小爺我沒錢,故意給小爺我偷工減料!信不信小爺我直接買下你這破店?要不是小爺我看這破店破得可以,做小爺我家的豬圈的都不配,小爺我就真買下來!信不信小爺我用金珠子砸死你?”
一口一個“小爺”,喊得房梁都在微微發顫。
溯影的人,自是懶得對這種粗鄙言談上心,一個個冰冷冷地喝茶,如入無人之境。
秦宇諾卻在聽第一句話時,心裏便轟然炸開,頭昏眼花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
然後,猛地從座位上竄起,不眨眼地撞開雅座的門,衝了進去。
那樣生動活潑的言辭,除了哥舒文榮小爺,還有說誰能吼得那般行雲流水?
果然,一衝進去,與驟然愣住的哥舒文榮相視片刻,秦宇諾的歡呼聲便破口而出:“道之爺爺!素羽姐姐!文榮!”
雅座裏,可不就是這三人!
前一刻,這三人還各有神態——哥舒文榮發火,素羽冷漠觀望,鴻道之害怕地瑟縮在角落——一看見秦宇諾,都變成同樣的激動和欣喜。
四人不由分說,抱成一團,鴻道之哇哇大哭:“娘……”
明河見過這幾人,因此並無古怪感,卻也同樣的驚訝。
很快,溯影的人各就各位,不再管這幾人,秦宇諾便攜著大鴨,與哥舒文榮一行人,連同明河,坐到一桌,開始嘰嘰喳喳地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