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件事發生之後,已經過去了五年多。
由於嚴重的車禍後遺症,蘇醒後的秋山變得迷迷糊糊的,經常忘這忘那,甚至連車禍發生前的事也記不太清了。
“佳音……你還記得精市嗎?”
“那是誰……?”
向她問出這個問題的幸村夫婦露出了悲傷的表情。但隨後他們又說,記不起來也好,那些事情,忘記了也就不會再難過了。
秋山的心智與記憶永遠停留在了十五歲。醫生判斷她沒有再康複的可能。
*
周圍的人都覺得柳蓮二有點奇怪。
以當時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這所大學法律係的柳蓮二,卻在臨近畢業時放棄了司法考試和大好前程,選擇去一家默默無聞的圖書館當司書。
沒人能理解柳蓮二這樣做的理由,即使去問他,他也什麼都不解釋。
大家對他感到無可奈何。
柳選擇就職的那家圖書館,離幸村家很近。自從幸村精市因病去世後,這個家裏就隻剩下了一對神情滄桑的父母,和一個坐在輪椅上從不出門的少女。
幾乎每一天,柳都會帶著幾本書前往幸村家探望。柳是幸村生前的好友,從幸村去世開始,他便頻繁地出入幸村家,不論風雨都未曾有落下的一天。
沒有人能理解柳這麼堅持的理由,包括幸村夫婦也是一樣。雖然柳是幸村的好友,但幸村已經過世多年,當初和他一起的隊友們都已長大成人,大家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有的在上大學,有的已經工作,還有的去了海外發展。已經沒有什麼人會像柳這樣惦記著故人好友,大家都天各一方,難以重聚。唯獨隻有柳還留在這裏。
五年前負責那樁案件的河合警官如今已經退休,有一次他偶然在街上遇到柳,兩個人都認出了對方,河合警官請柳去附近的拉麵屋吃了一碗拉麵。
兩個人聊起了五年前的那件事,柳告訴了河合警官關於秋山的近況,也順便說了一下自己的近況。
“是嗎……這麼嚴重的後遺症啊……真是可憐了那孩子。”
談及秋山的時候,河合警官忍不住連連歎氣。
“你學法律是因為對當年那件事還耿耿於懷吧?既然如此,都已經接近目標了,為什麼又想放棄?”
麵對河合警官的問題,柳起先選擇沉默。河合警官耐心地吃著拉麵,直到他把湯底也喝得一點不剩之後,柳才慢慢開口告訴他原因。
“我呀,還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來著。”他對柳說,“沒想到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這麼做值得嗎?”
值得嗎。柳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必須這麼做。
從拉麵店出來以後,兩人在車站前告別。臨走時,河合警官不無懷念地看了柳一眼,他對他說:
“你真的讓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明明過去那麼多年了,總覺得還是堆在心裏忘不掉。”
是的,對柳來說也是一樣。
那些事始終在他的心底深處,無法忘懷。
*
秋山喜歡坐在靠近窗戶的地方。柳每次去幸村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書,然後推著輪椅,把秋山推到能看見窗外景色的地方。
“今天也帶來了新書。看,這是你上次問我要的。”
他把帶來的書一一放到秋山麵前,每當這時秋山都會露出笑容。她不記得很多人,但還記得柳,五年前幸村去世的時候,看到前來參加葬禮的柳,她輕輕地喊了一聲“蓮二”。
因為車禍後遺症的關係,秋山無法自由行動,也不能回學校學習。五年來她一直待在家裏,日常起居都由父母照顧,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秋山長大了,但她的心智卻沒有跟隨身體一起長大。
“謝謝你,蓮二。”她笑得甜甜的,“你可以讀給我聽嗎?”
對無法外出的秋山來說,每天最期待的時刻就是柳按響門鈴的那一刹那。隻有在麵對柳時,她才會露出發自內心高興的笑容。
那種笑容看起來非常純真。無辜得就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孩。
“就從這裏讀起吧……”
通常,柳都會搬來一把椅子,坐在秋山的對麵讀書給她聽,一讀起來就是一兩個小時。
和曾經的秋山不同,現在的秋山已經難以理解內容晦澀的小說和詩歌了,長期不去學校的她在閱讀時常常會遇到障礙,所以柳會注意挑一些更便於理解的故事書帶來給她,像是童話之類的。
之所以選擇要去圖書館當司書,也有可以方便找書這方麵的原因。
念了一大半的時候,柳停下來休息。秋山盯著他,忽然問了這麼一句:“蓮二,你為什麼從來不笑呢?見到我,你不開心嗎?”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柳愣住了。
“我見到蓮二的時候很開心,蓮二讀書給我聽,我會更開心,所以我總是想笑。”秋山說,“可是蓮二卻不是這樣,人在開心的時候不就會笑嗎?你不笑,是不是因為不開心呢?”
“我……”
柳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一陣苦澀漫過他的喉嚨。
“如果,我能逗蓮二笑一下就好了。”說著,秋山朝他做了一個不怎麼好笑的鬼臉。
離開幸村家的時候,幸村夫婦從背後叫住了柳。柳回過身來,看到他們一臉沉重又為難的模樣。
“你不求回報地照顧了佳音這麼久,我們一直都很感謝你……”
五年了。這五年中的每一天,柳都在出入幸村家。幸村已經過世許久,即使說是作為秋山的朋友也很牽強,畢竟是非親非故的人,柳並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和理由這樣頻繁出入幸村家。
“明明有著大好前程,卻為了佳音放棄司法考試,還特地選一個離我們家最近的圖書館……我們實在是過意不去,也難以承受你這份恩情……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可是你知道的,佳音她什麼都沒有……她永遠隻能這樣當個孩子……”
這些,柳全部都明白。
“你對她好,你照顧她,可你能這樣過一輩子嗎?……你有沒有想過,你是不可能娶一個殘疾人的……有一天你離開她了,到那個時候,佳音又該怎麼辦呢……”
幸村夫婦的臉上寫滿了這些年因為承受過多悲傷而日積月累的疲憊與滄桑。他們過早斑白的頭發讓柳感到胸口一陣疼痛。
他知道這些話幸村夫婦早晚會說出來,他也知道自己的“犧牲”和“照顧”從來沒有一個能讓大家信服的理由。
或許他這麼做都是無謂的,不被理解的,甚至荒唐可笑的,但他就是無法停止。他的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說,你必須要這麼做,你必須。
因為,這是你的贖罪。
*
“秋山,還記得真田弦一郎嗎……他就快要結婚了。”
“真田……?”
秋山歪了歪頭,思量了一下。接著,她茫然地搖搖頭。
“他以前是你的同學,也跟幸村在一起打過網球……他是我們隊裏最早結婚的一個。”
“他邀請你去參加婚禮了嗎?”秋山問道,“你會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