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家少年(2 / 2)

“是。”

吩咐眾仆將器具一一整理,山遐先行離去。

山陰命人燒了水,徑自往澡房去了。

這時候,他墨發打散,輕合雙眸,浴桶裏不斷上浮的蒸氣打濕了兩側臉頰,眉宇間的冷清在嫋嫋上升的水汽中逐漸消散,直至被慵懶代替。這般溫和綿軟,這般清新雅然,分明有幾絲女兒家的嬌態。

靜謐的享受中,他放鬆心神,沉沉而睡。

這一睡,便是一個多時辰。醒來時,桶中水溫已冰冷。他擦幹身子,換上婢女準備好的衫服,任由墨發披在身後,走出院落。

已是日沉西山。看著各院落中逐漸亮起的燈火,他喚來婢女:“打聽一下,家宴何時開始,宴請的都是何人。”

婢女應了一聲,出去了。

沒過多久,便前來回話:“稟小郎,今日來的以陳謝兩家子弟居多。酉時一刻開宴。族中很多女郎都參宴了。”

如今族中幾個位族伯的女郎都已到了婚嫁年齡,今日設宴,應是為女郎們牽線,尋找良婿了。

當下,他轉身吩咐婢女:“連日坐船,我身體抱恙,你便去告訴管家,我不出席了。”

“是。”

“慢著,”山陰又道,“送上一壇好酒,為他們助興。”

將所有護衛、侍婢打發出去,院落又安靜了下來。天幕中已有幾顆或明或暗的星子。山陰跪坐在軟榻上,看著這一地寂寥,想著舊時在家中與父母相偎相依,與同學相伴而遊的日子竟一時有些恍惚--七年光陰流逝,該淡忘的,該相融的,那麼殘酷地提醒他,他是個重生之人,昔日一切不過水中月,鏡中花,早已不在。

沒錯!山陰這具身體中寄居的是一抹來自兩千多年後的靈魂。在畢業設計展覽廳裏,他被中廳的吊燈砸中莫名其妙而來,占據了這個年僅七歲的小孩的身體。然而,在醒來的那一刹,他卻不知該感謝時空的奇妙,還是哀歎自己的悲慘遭遇。他竟然來到了晉朝。這個中國曆史上最黑暗、最動亂不堪的朝代。他癡癡呆呆過了一個多月,在所有人以為這個因喪母暈厥導致神誌不清的小孩用醫藥已是無能為力時,他清醒了過來。他告訴自己,必須麵對現實。必須試著在這無力的時代為自己尋一方樂土,謀一個安逸。

於是,他展現了一個七歲稚童不應有的天才和聰穎,他用心計和謀略為自己奪得了一份特權--以女子之身遊曆天下,縱情山水。

自十一歲離家遠遊,他結識了不少名士,也成功地邁出了計劃的第一步。

七年不曾著女裝。舉手投足間,男子的風儀和灑脫早已刻入骨髓。如今,就算他親口說出自己乃女兒之身,隻怕無人肯相信了。

便是這般跪坐於榻,任夜色將他的身姿拉得老長老長。直到前方院落中絲竹之聲響起,靡蕩的樂音伴著酒肉之香飄散開來,他才從榻上起身,信步朝著院門走去。

繞過家宴所在,她借著月色踱入了後院竹林中一條幽長小徑。這片竹海占地麵積極廣,兩側竹林玉立,越入越覺得清幽怡然,月色中,片片秀致修長的竹葉重疊交錯,她踩著一地斑駁緩步向前。

驀然地,前方傳來的一陣窸窸窣窣聲,令她不自覺停下了腳步。有人!來不及多想,她飛快側身,隱入旁邊的竹林深處,借著如水月光,兩道看不大分明的的身影正交纏在一起。一高一低,間或有摩擦聲不時傳出。

難道有人在偷情?

山陰大惱,正欲後退,忽聽一個熟悉的女聲道:“三郎,陳家二郎席間對我青眼以待,頗多憐愛。隻怕我父親會將我許配給他。”

這不是她的族姐山亭嗎?山亭是族伯山淳之女。幾個族伯中,他是唯一一個不屑仕途醉心躬耕的人,山亭是長女,年方十七,婚事未定。今日家宴她不積極物色,反倒中途退席,難道早已與人私相授受?

卻聽一個尚在變聲期的粗嘎男聲急道:“阿亭,你我已經如此,你怎能再嫁他人?”

“三郎,不然,你向我父提親吧。說不定……”

“談何容易。我母自幼對我管教甚嚴,我怕她苛責於我。”

管教甚嚴?卻做出這般之事?山陰不由一聲嗤笑,當真好借口。僅一句“苛責於我”便將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置於不顧。

“那……那怎麼辦?”山亭急得快哭了。月色中,她明明已經抱緊身邊的檀郎,心中恐懼卻沒來由得一陣高過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