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正在落春房裏和她話,身旁擺著落春繡了一半的燕子春歸圖,將她紮了不少小洞的手握在手中,心疼的道:“雖針績女紅要緊,但是像咱們這樣人家,這些事都有針線上頭上的人動手,若是不喜歡,你身邊的人難道府裏養著她們不是讓她們做活,而是閑磕牙的?隻要懂個一二,將來不受人家的拿捏就可以了,哪裏需要你這麼辛苦。你看看你的手都被紮成什麼樣子了?品繡你們到底是怎麼伺候的?”
落春見邢夫人遷怒於她身邊伺候的人,忙為之情:“母親,不管她們的事,是我自己喜歡弄這個。再,學針線哪有不紮到手的,剛開始都這樣,等以後熟練了,技藝上去了就好了。我在老太太那裏看到一副‘慧紋’瓔珞,上麵的刺繡不落窠臼,別出機杼,可謂是大師級別,我要是有一天能達到那個水平我就心滿意足了。”
“年紀不大,心倒是挺高。”邢夫人調侃了一句,拍了拍落春的手,嗔道:“還等熟練和技藝上去了就好了,恐怕不等到那個時候,你的手先被紮成馬蜂窩了。這東西易學難精,要想學好,可不容易,而且非常傷眼睛。咱們家針線上頭的人還算好的,外麵的繡娘早早的就熬壞了眼睛,甚至有的年紀再大上一點都已經看不見東西了,而且因為長時間低頭刺繡,腰、背、肩和脖頸都出了問題。我們這樣的人家,又不靠著這個吃飯,也沒人指望你成為一代大師,何必這麼辛苦。至於老太太屋裏的那副瓔珞,你人家繡得好,那是因為作這刺繡的姑娘並不是繡娘,本是出身書香宦門之家,精於書畫,因此所繡之物這才於那些匠工們分開。你要想達到人家那個水平,可不是刺繡水平嫻熟就行了,還差得遠呢。”
落春當然知道從“匠”到“師”中間還差得遠呢,何況她目前的水平,連匠的水準都沒達到,充其量不過一個學徒工罷了,但是空間中有眾多各派名家刺繡學習資料,能夠博取各家之長,而且在這上麵被教導她針線師傅稱讚有點天分的落春覺得自己在這個技藝講究敝帚自珍的年代,還是很有優勢的,因此對邢夫人的法很是不以為然。正要反駁的時候,賈母那邊派來丫頭傳話王熙鳳被查出有了身孕,讓邢夫人和落春過去。
邢夫人和落春起身來到賈母正房,屋裏一片喜氣洋洋,王熙鳳坐在賈母身邊,也是一臉喜色。作為老人,最歡喜的就是看到家族人丁興旺,何況王熙鳳自嫁進來之後,就很得她的心,因此賈母拉著王熙鳳的手,笑得合不攏嘴,一迭聲的命人先是傳話給前院,又吩咐廚房擺酒慶祝,跟著又告訴鴛鴦,讓她回頭開箱子取幾件她早年收著的老東西給王熙鳳,用來給她肚子裏的孩子“壓命”。
落春覺得自己有時候是個非常矛盾的人,因為她會在大家都歡笑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好比現在,在這個充滿喜氣的屋子裏,她沒有到賈母和王熙鳳麵前湊趣,些恭喜的話,反而把目光投向了坐在王夫人下首的李紈身上。雖然李紈看上去和大家一樣麵露笑容,但是落春卻注意到這笑意並沒有到達她的眼底,不過是浮於表麵,虛應故事罷了。甚至,落春在李紈的眼裏還看到了一抹嫉恨,但是因為這一抹神色在她的眼裏一閃而過,等落春想細看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了,李紈的臉上隻剩下了敷衍的笑容,所以她懷疑自己剛才的感覺可能是錯覺。
不過或許並不是錯覺,因為李紈完全有理由去嫉恨。盡管賈蘭作為府中第四代的第一人,但是他的到來,並沒有在府裏引起多大的波瀾,因為那個時候賈珠已經重病纏身,性命垂危,比起長大成人,並且隻要好起來就能看得到光明未來的賈珠來,府裏人對他的關心顯然要比李紈肚子裏那塊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那塊肉要高的多。
或許對眼看就要失去丈夫,守寡在即的李紈來,這個孩子的到來對她是一種救贖,一種安慰。不過對賈府來,賈珠將要死去的悲傷完全衝淡了李紈有孕的那一絲喜氣,更何況,在那時,王夫人認定是李紈克到了賈珠,這才導致賈珠的早逝。賈母雖然對此法不置可否,但是也沒有給予否認。或許在賈母的心裏,就算賈珠不是李紈克死的,但是作為妻子的李紈對賈珠的死亡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都是她這個做妻子的沒有照顧好賈珠這個丈夫。內宅的兩大巨頭都是這個態度,所以李紈並沒有因為懷孕而被另眼相待。
賈蘭作為遺腹子出生,因為正值賈珠的喪期,賈蘭又要守孝,所以不管是滿月、百日還是周歲都沒有大辦,隻是在府內簡單地慶祝一下,然後隨手賞了幾件玩器下來,一點都不像賈府平日裏行事作風。之後,賈蘭雖然是府裏第四代裏的第一人,又是個男丁,但是總是有意無意的被忽略,眾星捧月的對象依然是賈寶玉。而且有的時候,作為二房長子嫡孫,他在賈政和王夫人那裏的存在感甚至還不如賈環這個姨娘養的庶子。對比之下,你讓李紈的心裏怎麼能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