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戰餘(四十八)
下午,太陽將近落山的時候,莫敵一行到了深溝鋪。
上午,老甲長陪他遊了一回銅鑼寨,從後寨小路上,從前寨大門出,走了一路,看了一路,也聽老甲長嘮叨了一路。中午在老甲長的引導下,在龍興古寺吃了一餐讓莫敵回味了許久的齋飯,莫敵笑著對老甲長說,既然齋飯可以如此美味,我又何苦去吃肉。一連的龍興古寺大和尚笑了,笑道,看來把素齋做到這種程度,也是著相了。吃完了齋飯,和尚上了當地的禪茶,老甲長開始向莫敵介紹即將到達的深溝鋪。在老甲長的嘴裏,莫敵才知道,之前的師部,如今的軍部選擇在這個地方駐紮,有其原因。
深溝鋪,並不隻是之前176師師部那點彈丸之地,而是一個上至中界嶺,下到九龍井,全長16華裏,轄上店、古佛堂、江子河、禪堂四個村的區域。深溝鋪,一個古老簡樸並不起眼的地名,卻有著數千年曆史,早在商朝時,征服三苗之戰,深溝鋪便是戰略要地。春秋戰國時,更有請水洞一滴泉救活了戰將伍子胥的傳說。唐代皮日休來到古佛堂大廟隱居授教,留下了妻酒的大名,以酒為妻,借酒消愁,死後葬於古佛堂龜形背上,墳墓坐東向西,遙望故裏竟陵。從地理上看,深溝鋪橫跨江淮,群山環繞,形如盆地,留下了無數的仙蹤勝跡。穀間一水流過,護田繞綠,滿園茶桑,一山林竹,掩映村莊,可謂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這是莫敵第三次來到深溝鋪,,三次走下來,莫敵沒有升官,深溝鋪卻高了一個檔次,從師部駐紮地上升為軍部駐紮地。作為霍英通道中的交通據點,深溝鋪能夠從民國二十七年來一直作為軍隊的駐紮地,有其道理。從淠河南來的船隻,在黑石渡換成小艇後進入漫水河,漫水河口碼頭,成了航運的最後一站。物資在漫水河口碼頭上岸後,開始轉為陸路運輸,往英山方向的驛道,第一站就是不足三十裏的深溝鋪。有道是深溝鋪裏打尖,石頭咀子投宿,從漫水河口到英山運送物資的馬隊和扛夫要走整整兩天。隨著霍英通道的貨物量增加,漫水河口不堪重負,下船貨物送往深溝鋪分流,這樣一來,深溝鋪的作用更為重要,年複一年,竟然成了一個物資轉運中心。不僅是經濟方麵作用重大,從軍事上看,這裏扼守霍英通道,地勢險要,除一條並不平坦的峽穀,兩側均是陡峭的群山,易守難攻。桂軍進入大別山後,最早這裏是138師的駐地,138師遷往六安後,這裏又成了176師的師部,176師遷往嶽西後,四十八軍的軍部從麻埠直接遷移到此。第七軍東遷六安後,138師師部搬到霍山縣的但家廟,與湯池畈、深溝鋪三足鼎立。
由於帶了行軍帳篷,莫敵一行沒有去軍部招待所住宿,而是在古佛堂學堂邊找了一塊平地駐紮了下來。古佛堂學堂原是佛寺的附屬小學堂,後麵學堂發展很快,喧賓守主成了主體建築,供奉燃燈古佛的廟堂反而成了學堂的附庸。去年十月,四十八軍軍部搬來此地,代軍長張義純來到此處,親筆題寫校名和“西山毓秀”四個大字。學堂四周有宋代開寶年間種下的八棵臭檀樹和一棵銀杏樹,那是一位姓趙的和尚在古佛堂大廟住持香火時,九十歲的那年特意手植,以告誡後僧要像臭檀樹樣的清苦,興廟創業,更要像銀杏樹一樣的清靜,保住僧侶的本『色』。
僧侶有僧侶的本『色』,軍人也應有軍人的本『色』,望著張義純的墨寶,莫敵沉默了。張義純的墨寶並不出『色』,中等偏上,過於追求軍人的鋒芒,反而顯得不夠中庸。莫敵對書法的理解是具有個人特『色』,在個人特『色』中隻要反襯出傳統道意,就是好字,張義純的這四個字個人特『色』是夠了,書法的道意反而落了下乘。
沿著學堂走了走,周圍的千年臭檀樹,雖不十分巨大,卻是當年趙和尚所手植,算算宋開寶年到今,已是千年,若是當年留下,也算是一景了。臭檀,也稱吳萸,深秋落葉,光杆度冬,一歲一枯榮,春天一到,便能抽出新芽,六七月開花,九十月結果。種子黑『色』,具光澤,『性』大熱,可入『藥』,是吳萸當歸丸、木瓜吳萸煎兩劑湯『藥』的主要成份。唯一的那棵銀杏樹卻十分巨大,高達十丈,腰圍三丈,枝幹張牙舞爪,很是威風。莫敵圍繞古樹走了幾圈,『吟』誦著廟堂側麵趙和尚留下的詩:“陳橋告捷隱空門,古佛堂中念佛經;李廣功高堪是夢,子房修道濟生靈。”這位趙和尚應該是一位宋朝的皇室子弟,或者還曾參加趙匡胤的陳橋兵變,兵變成功,杯酒釋兵權,他便遁入空門來到這裏誦經禮佛,不求李廣功高,隻願效仿留侯,摒棄人間萬事,專心修道養精,靜居行氣,廣濟生靈。作為軍人,他並不認可這位趙和尚,麵對外族侵略,正是我輩奮勇殺敵之時,即使血盡沙場,亦為善終。他更欣賞“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李廣,為邊疆穩定而挺身出征,雖五次大戰,三次無功而返,兩次全軍覆沒,最後因失道誤期,含恨自刎,卻留下了千古英名。自己也是一樣,隻求殺敵,不求建功,至於功高與否,且留予後人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