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敵取下軍帽,掛在衣帽架上,脫下軍裝,也掛在衣架上,打開藤箱,取出一件便裝披在身上,在房間裏,還是穿這個比較隨意比較舒服。正想在官帽椅上坐坐,聽到門外傳來敲門,然後便是一句糯糯的女聲:客官,牛肉麵來了。
莫敵打開門,外麵一個麵容嬌好的女子,手裏捧著一個茶盤,茶盤裏擺著一隻海碗,海碗裏,熱騰騰的麵條正冒著白煙。莫敵伸手去接,女子搖搖頭,說,我端進
去,不敢勞動客官。徑直來到官帽椅邊的小桌,把茶具挪了挪,放下麵條,對莫敵說:“客官可吃得辣椒,我帶了幾個小味碟,有辣椒,有香醋,還有豆瓣,是客官自己調味還是我替客官調味。”
莫敵走過來,看到茶盤裏,果然還有幾個小碟子,紅的是辣椒,朱的是香醋,黃的是豆瓣,香香豔豔,很是引人開胃,麵條上,切得薄薄的鹵牛肉片,鋪在麵上,牛肉之上,點綴著幾朵蔥花,色香味俱全。再在燈下看送餐的女子,與外麵的鶯鶯燕燕不同,年紀不大,二十來歲,洋溢著青春,素麵朝天,沒有一絲粉脂,卻在燈光的照射下,仿佛有一層絨光。一方紮染布巾束了黑發,與腰上的紮染圍裙上下相映,圍裙束出了身上的曲線,更顯出一份高挑,一雙千層底的布鞋,在袞花褲腳下顯得靈動十足。
“你幫我調吧!”莫敵在官帽椅上坐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正在調味的牛肉麵味道吸了進去,味道不錯,還沒有吃,先聞一聞便是享受。
女子把麵條拌好,把筷子遞給莫敵,說:“大師傅歇了,麵條是我做的,要是不合口味,還請客官多多包涵。您請慢用,我在外麵,用好了,說一聲,我進來收拾。”
莫敵接過筷子,說:“看到已經滿眼食欲,聞到更是口舌生香,姑娘好手藝。”
女子聞言一笑,便要走出。
莫敵指著另一張官帽椅,對女子說:“姑娘既然是在門外立等,不如就在屋裏坐等,還能跟我說說話,我吃得也更開心。”
“好啊!”女子落落大方,便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姑娘是本地人嗎?”莫敵無話找話。
“是的。”女子回答。
“家裏一直開的客棧?”
女子點點頭。
莫敵說:“我前些年,在響山寺呆了一些日子,也經常來金家寨這邊走走,我記得當時汽車站附近有很多旅館,今天到這裏,才發現全不見了,還以為自己下錯了車站,到了別處。”
女子笑了,說:“別說你幾年沒有來不認識,我們是三天不見,就不認識了。前年十二月,日本人打進了立煌,我們家什麼都沒有收拾,跑到羊頭山躲兵災,三天後回來,金家寨麵目全非,我們家之前在汽車站旁邊做的大旅館被一把火燒得精光,好在這邊老屋還受損不大,就把老屋整理出來做客棧,家裏人在原來旅館的位置,打了些棚子暫住。本來想找點錢,把燒壞的旅館再建起來,可這一年多來,生意不好做,房子也起不起來,就隻能保持原狀。”
“上一次日軍侵襲立煌,後果如此嚴重?”莫敵說:“我們還以為隻是普通的兵災。”
“響山寺、金家寨基本上燒光了,能立起的房子不到一半。”女子說:“我們家還算是好的,還能在老房子裏再開這麼一家店子
。開不起店子的,就慘了,有親友可投的,投親靠友,沒有親友可投的,賣兒賣女,最沒有路走的,就隻能插標賣身。”
莫敵不由得想門裏門外那些鶯鶯燕燕,這已經是她們最後的謀生方式了,或者是她們的家庭最後的生存手段,立煌事變,真正的受苦者,不是政府也不是軍隊,是這些人,他們大多是從外地隨遷來到立煌,以為在這裏找到了一塊安全的立足之地,卻沒有想到遇到一場無妄之災。普通民眾,芸芸眾生,手無反抗之力,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一次打擊便是沒頂。
女子收拾殘湯出去,告訴莫敵,出門右轉便是廁所,時間晚了,灶上沒有熱水,洗澡隻怕就沒有辦法了。莫敵歎息,有一棲身之地,已經不錯,期盼太多,便是心魔。暗自慶幸沒有讓周世銘跟來,如此條件,隻怕居住不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