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養著吧,等到了春天就送她走吧。”方阿祥哀歎了一聲,又焦又燥,掀了簾子出去了。
可方沉碧沒有等到春天,隻是剛剛過了正月,身子骨方才好了一點就被方安領走了。
那時雪還沒化,屋簷下結出一拍水晶石一般的冰柱子,陽光一照,透亮極了。一大早給方沉碧換了一身新棉襖之後,方婆子又給她梳頭,邊梳邊掉眼淚:“寶兒啊,你莫怪爺爺奶奶和你爹爹心狠,去了蔣家也是對你好,好吃好喝,讀書識字,你的下半生是個富貴命啊。”
汙黃銅鏡裏,小小的人兒白玉雕的一樣漂亮,尤其一雙眼瀲灩流彩,似盛了一汪碧水。隻是那表情很淡漠,仿佛此時此刻,方婆子說的話,與她半分關係也沒有。
“別恨你爹,他也是為了你好,這麼多年你也知道,他心裏多疼著你。”兩個圓髻梳在腦袋兩側,用現買的紅絲綢綁個花樣,趁著身上那件新做的紅花麵的棉襖,看來喜氣極了。
“就算你那可憐的娘地下有知,也會樂意的,你後娘待你不好,又唯恐你爹多喜歡你,總要想辦法送你走,如今有這條路走,好過日後把你胡亂許給什麼人家做小老婆。”
方婆子伸袖子抹了抹眼角:“你爹也是為難,快五十的人了,好容易有個孩子,哪裏擰得過那黑心女人,你也體諒下你爹的不易吧。”說著轉身走到炕邊,從一口紅黑色的大棗木箱子裏翻出一個布包,裏三層,外三層的剝去,最後取出個小布袋。
“這是你爹給你攢了幾年的嫁妝錢,你帶走吧,日後再富貴人家說不定也需要,女孩子家多為自己打算,不是壞事。拿著。”
方沉碧沒有推辭,接過布袋,塞進自己的口袋裏。
走的時候,兩個老人一直跟到了村口,不停地抹淚。送走總是不舍,可方沉碧到底不是方家自己的血脈,畢竟也養了這麼多年,感情總是有的,如今,求了這麼多年,也受了那麼多委屈,等得就是方家骨血的到來,現下有了,就算再不舍,再狠心,也隻能送走這孩子。
驢子駕的車跑的不算快,方安扯著韁繩,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坐在身後的方沉碧。有些話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方安也是為難,七年前,他的確親口答應方沉碧的母親,以後一定善待她們母女,挽香死了,可孩子確活著,信守這個諾言成了他唯一的信念。
許是沒人能知道他的心思,那麼一個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讓他到現在夢裏醒時還是惦念著。
隻是計劃遠沒有變化快,人走茶涼,事實證明,這不是一句空話。馬巧月懷孕的事,終究還是動搖了他心裏堅持這麼多年的決心,方安一麵暗恨自己失信,另一麵卻又咬牙定下心思非送方沉碧走不可。
“爹爹……”方安心裏正七上八下的矛盾個沒完,聽見身後方寶兒喊他,嚇了一跳,忙扭頭:
“寶兒,怎了?”
方沉碧凍得鼻子尖都紅了,往前挪了挪身,靠近方安,伸手從腰裏掏出布袋遞到方安眼前:“爹爹,這錢你攢給我的,我現在把他送給你。”
方安一驚,手裏多了個帶著體溫的布袋子,低頭一瞧,不禁眼睛又酸又澀:“寶兒,你收著,這是爹給你的。”
方沉碧笑笑:“爹爹心裏不必不自在,我自己也願意去蔣家,這錢就當是寶兒攢給爹爹日後防老的錢,以後我會給爹爹攢更多。”
方安別別嘴角,有種想掉淚的衝動,他從不知道,這個孤言寡語的孩子會有這樣的一份心思在。布袋子推來推去,最終還是還到了方安手裏,他擰不過方沉碧,隻好收下。
“爹,我可以改個名字嗎?”
“改什麼?”
“改叫方沉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