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也沒曾想到蔣悅然會突然出現在大院裏,眼下是方沉碧要死要活的關口,大夫人沒那時間跟他煩這些,可她看著蔣悅然大庭廣眾之下撒瘋也是憋的一肚子氣兒。再看著蔣悅然連臉麵也不要了,倒是堂而皇之的進去把光著身子的方沉碧從裏間兒給抱出來,頓時麵上也繃不住了。任是院子裏那麼多丫頭婆子看著,他們這叔嫂之間怎的能親密成這樣?
“還不快放下她,你鬧也要分個場合。”大夫人聲音犯冷。
蔣悅然哪管這些,隻道是著急的把方沉碧趕快挪到房間裏去,血從方沉碧下/身一直往下淌,落在蔣悅然那件牙白的袍子上,湮成眩眼的一大片,放眼瞧去真是讓人揪心的很。而懷裏的人也涼的好似一尊玉雕的像,沒了人該有的溫度。
此時,蔣悅然眼中已是沒了任何人,天地之間也隻剩下個方沉碧而已,他發瘋似的進了方沉碧的屋子,邊跑邊叫道:“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大夫人就站在那,穩穩的並不打算動,旁側的丫頭婆子見了也沒人敢扭身出去,方梁哇的一聲哭開了,轉了身就要往外跑,卻被門口的下人攔了去路。方梁死命掙紮,叫道:“讓我出去給我家小姐叫大夫,讓我出去。”他這一喊外麵衝進來更多下人,將馬文德和方安團團圍在其中,動彈不得。
“大夫人這是做什麼,沉碧若是這麼下去,非流血流死不可。”馬文德道,一邊推搡著下人,已是動了怒。
方安嚎哭著掙脫,可瘸了腿兒的他隻落得個被人踩在腳下的下場,一張臉埋進灰土裏,跟眼淚混成一塊,一頭一臉泥濘不堪。方婆子見自己兒子落得這般遭遇,也是哭喊著撲倒在地,死命的拉著那下人的腿,可下人巋然不動,方安的頭仍舊穩穩的被踩在地上,掙紮間,麵頰也蹭破了皮兒滲出了血。
馬婆子跟翠紅見勢也是撲上前來,跪在大夫人腳下哭道:“夫人不看僧麵看佛麵,小姐這幾年也為了您做了不少的事兒,府裏事大事小都跟著擔著,現下是命懸一線的時候,大夫人開恩,救我們小姐一命吧。”
大夫人不是沒想過救活方沉碧,隻是如果方沉碧的孩子沒了,即便是方沉碧活下來也沒了用處。而如果這次孩子沒了,蔣煦便真真要斷了後了,那麼她謀算的這一切就隻落得個前功盡棄。
想到這,大夫人一咬牙,扭頭朝門口的下人道:“把門房關了,不過是生個孩子,鬧得跟開了鍋一樣成何體統。”
下人得了令,急慌慌的把門關了,劉婆子見勢,忙上前勸道:“三少莫急,女人生孩子都是這般,鮮血淋淋的看著讓人揪心,可生了也就好了,隻這一會兒功夫遭點罪的。”說著扶著蔣悅然的胳膊,又道:“快放下她,別髒了您的身子。”
蔣悅然怒然一甩,罵道:“老貨滾開。”
眼見出不去,蔣悅然隻好先將方沉碧送到屋子裏去,翠紅跟馬婆子抹了淚兒跟著進了去。這功夫正是初春時候,白日裏也涼的很,屋子裏的火爐子已經燒得差不多,被窩還都是涼的。
幾個人將方沉碧安頓在床上,那穩婆慢吞吞進了門兒,見蔣悅然一身是血的坐在床邊,遲疑道:“這小少爺可使不得,女人生孩子,男人要是見了,沾了這晦氣,一輩子都抬不起頭,挺不起胸……”
穩婆話還沒說完,隻聽蔣悅然怒道:“還不快看,哪來這麼多廢話。”
穩婆被嚇的一悚,忙快走幾步上前,分開方沉碧的腿看個究竟,後穩婆搖了搖腦袋,道:“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若讓我說,隻需再吊著那麼多一會兒,孩子必定出來,這麼一來,孩子卡在那,豈不是大人孩子都危險了。”
蔣悅然就快要急死,他也不懂孩子到底是怎麼生出來的,隻是伸手一摸,方沉碧的腿上濕漉漉滑膩膩的,翻開手掌一看,滿手的血光粼粼,他難受的心都要碎了。
“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隻要是能救大人,什麼招都得使了,你若是救不活她,我就要了你的老命。”
穩婆給蔣悅然瘋頭瘋腦的模樣嚇壞了,磕巴道:“大……大夫人說……說要保孩子……”
蔣悅然瞪著赤紅的眼,咬牙道:“保大人,無論如何要保大人,你聽見了沒有……”
馬婆子和翠紅裏裏外外的端著東西,方婆子和穩婆幫方沉碧繼續接生,蔣悅然則靠在床頭將方沉碧攬在胸口扶穩她身子。
他突然覺得怕的要命,一顆心早是懸在了頭的頂,也不知究竟要怎麼才能放回原位,方沉碧的身子又軟又涼,就快要摸不出活人的溫度,屋子裏火爐子又快要燒盡,蔣悅然隻好將袍子脫了,隻隔著一層薄薄的裏衣給方沉碧暖身子,他不停戰抖,停都停不住,連說話都跟著顫得厲害:“方沉碧,求你,你要挺下去,我求你了,隻要你好好的,我什麼都聽你的,我不再糾纏你,不讓你再費心思,求你了方沉碧。”在場的人見到這一幕,無人不掉淚,連穩婆都無奈的搖搖頭歎息。
站在門口的劉婆子側眼瞧大夫人一眼,但見大夫人臉色差到了極點,幸而屋子裏也沒什麼外人,可說到底,大夫人還是擰不過蔣悅然,更沒想到蔣悅然用情竟深到了這種地步。
“夫人您看,少爺如此,我們也不好上前。”劉婆子抱怨道。
大夫人繃了繃嘴角,恨道:“這個沒用息的畜生,見了個方沉碧就什麼都忘了,左右今兒方沉碧是不會活著從這個屋子出去了,孩子我是要定了。他一個大男人還能怎麼樣?他懂個什麼?”大夫人扭頭,朝劉婆子道:“你去廚房讓老李把藥煎了,要快,趁著她還有氣兒的功夫把藥喝了,孩子馬上就出來。”
劉婆子聞言猶豫念叨:“這方家小姐已是這幅光景了,若是再吃那藥,豈不是……”餘下的話她沒說,心裏也倍感大夫人太過冷血無情,好說歹說方沉碧也是在她眼前長大的,況且還幫了她那麼多忙,如今人多半已是不成了,若是再喝了那送胎的藥就真的是隻有死路一條。
劉婆子還想給自己積點德,她不想去拿藥,可大夫人轉眼就翻了臉,啐道:“怎的你也給他傳染了去,關鍵時候都是廢物一個,現下得不到孩子,我當初還費那功夫幹什麼?成全他們不就得了?”
劉婆子心知大夫人這是真的動了怒,忙道:“夫人說的對,我隻是老糊塗了,我這就去,這就去。”說罷老老實實的轉身去吩咐隨行的丫頭去廚房取藥去了。
方沉碧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好像是飄在天上,是前所未有的無拘無束。她飛了很遠,看見了高山,看見了河流,又看見了高樓大廈。她仔細瞧著,才發現那是她兒時住過的孤兒院,似乎還看得見院子裏總站在牆邊不發一語望著別人嬉戲的女孩,她看見了彎曲的巷子深處,還看得見巷子邊被男孩子追著叫罵的年輕姑娘,看見英雄般帥氣男孩驕傲的笑,她突然發現,這世界上居然會有兩個人那麼的相像,像得連她也快要分辨不出來。
最後她來到了墓園,飄飄然之間腳落了地。鬱鬱蔥蔥的青山峻嶺成了許多人死後的歸宿,她素未謀麵的母親就葬在這。姨媽一家站在墓碑前放聲大哭,冰冷的石碑上放著著一個女人的名字,照片很小,可看的清楚,上頭的女人長得格外嬌柔甜美,她死的時候隻有二十四歲。
從前方沉碧來過一次這裏,可姨媽不許她上前,她曾遠遠的看過一眼,她跟她不相像,她大概更像同樣素未謀麵的父親,所以姨媽一家才那麼厭惡她,將所有的恨意都留給了她。終於有機會可以靠的更近,方沉碧緩緩穿過人群,徑自走向石碑,她跪上前去靠著石碑,伸手仔仔細細的摸了摸照片的上的女人,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