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時候,他長得並不像你,”老捕鯨人出於親身經曆評論道,“那怎麼辦?”
“你有沒有勸說詹德思船長皈依?”克裏德蘭問道。
“沒有,”艾伯納恨鐵不成鋼地回答,“那個蠢人對我說,他心裏不存在上帝。”
“等一等,牧師!”一位老水手糾正,“船長是信上帝的。你沒上船的時候,就是他主持儀式。”
“真正的信仰要求你們將自己的意誌完全交給上帝,”艾伯納解釋道,“詹德思船長不願意承認他生活在罪惡中。”
“我認為他算不上罪人。”老捕鯨人說,“一個規規矩矩、勤勤懇懇的人不能算罪人。如果你聽說過捕鯨船‘迦太基人’號的船長霍克斯沃斯……有一次,我親眼見過霍克斯沃斯船長把四個光著身子的火奴魯魯姑娘一起帶到了他的船艙裏……這個,我們的船長可比不上那樣的罪人。”
但是艾伯納還是對詹德思船長發動了無情的戰爭,尤其是在小說這個問題上。每次安息日布道一結束,船長就明目張膽地拿出來看。
“總有一天,你將認為這些書褻瀆神靈。”
詹德思語帶諷刺地反擊:“你有沒有再多勸幾個老捕鯨人皈依呀,黑爾兄弟?”
這個問題激怒了艾伯納,這說明,道貌岸然者的垮台一貫讓世人拍手稱快。事實上,既然對方已經提到了老捕鯨人,他完全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回擊船長。因為那位老人正急不可耐地想在到達合恩角之前爭取拿回他的《聖經》。“很多水手都會在合恩角失蹤,牧師,”他總是這樣懇求,“別讓我兩手空空地繞過合恩角。”
然而,在這次旅行中,艾伯納也學到了基本的一課。有些人絕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拯救,而他們一旦故態複萌就會使已經建立的教會陷入危險的境地之中,這種事情絕對不應該發生。正是這些人對教會的傷害最大,不能給他們機會。在漫長的南下旅途中,艾伯納常常在自己的船艙裏,坐在一隻箱子上,與他的七名同伴一起分析這個例子:“我太急於接受這個男人了,我急著增加一個人數,而不是要幫助一個靈魂得到解脫。到了夏威夷,我們絕不能再犯這種愚蠢的錯誤。”
在11月24日的晚上,柯基剛把禮拜六晚餐要吃的板油布丁放在那張半月形的桌子上,西南方向突然刮來一陣大風,擊中了“西提思”號的左舷,幾乎掀翻了雙桅船。風暴毫無預警地突然而至,後艙還沒有來得及關閉,大股冰冷的灰色海水灌進了船艙。油燈晃來晃去,幾乎與甲板平行。食物、椅子,還有傳教士們被一股腦擠在一起,淹沒在從頭頂艙口湧入的海水中。人們尖聲叫喊,艾伯納聽到從重病的傑露莎躺著的船艙裏傳來哀哀的喊聲:“我們要沉船了嗎?”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身邊,發現她的鋪上全是水,東西也都是一團糟。“我們會平安無事的,”他堅定地說,“上帝與這艘船同在。”
他們聽到頭頂的艙門被重新釘好了,又聞到了空氣的味道。廚師喊道:“合恩角向我們撲過來迎接我們了。”
“風暴會持續很久嗎?”惠普爾兄弟問道。
“也許四個星期。”廚師回答道,又拿起殘羹冷炙吃了起來。
11月25號,禮拜天,艾伯納冒險到甲板上去查看損失情況,然後上氣不接下氣地回來報告說:“牲畜全都被衝跑了。第一波大浪頭差不多把我們都掀到水裏去了。”那些傳教士們在船艙裏也坐不住了,一個接一個地跑出去看了看風暴,他們終於明白廚師說“合恩角來接他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雙桅船被籠罩在寒冷、肅殺的霧氣中,大西洋溫暖的海水遇到了南極的冰水,在黑暗中激起滔天巨浪,然後跌落在冰冷的海底深處。
“我冷得要命。”傑露莎告訴丈夫,但他也無計可施。小船“西提思”號一直朝南邊的合恩角駛去。海水一天比一天冰冷。溫度計顯示隻有華氏39度,船上又不許生火。床鋪被浪頭打得濕漉漉的,裝在密不透風的箱子裏的所有行李都發黴了。艙口大多數時候都是蓋上的,所以空氣沒法流動到濕冷憋悶的船艙裏。再加上無法走動,很多傳教士都染上了令人腹痛不止的“肝膽不適症”。
到了11月27號,星期二,約翰・惠普爾匆匆跑到下麵,宣布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從左舷外可以看到斯塔滕島了,我們肯定在接近海角。海浪不如我們原來擔心的那麼大。”
他領著同伴們登上甲板,眼前出現的是坐落在大陸盡頭的、世界上最荒涼孤單的一片土地。沒有樹木的小山坡在薄霧中若隱若現,惠普爾說道:“我們看到的是它夏天的樣子。想象一下到了冬天它會變成什麼樣。”然而傳教士們看到的並不是斯塔滕島,而是前方的一片可怕水域。
適宜人類生存的世界最南端即止於這個位於南緯55度以南的地方。南太平洋中轟鳴而至的暗湧環繞四周,它們一頭闖進大西洋湍急的海溝,在其中粉身碎骨。傳教士們看到這番衝撞激起了排山倒海的巨浪,霧氣蒸騰,煞是可怕。假若哪個好運氣的水手能乘著東風到達斯塔滕島,那麼穿越這些可怕的巨浪還有些許勝算。然而在1821年11月末,西邊的太平洋上刮的還是西風,想要一鼓作氣穿越海角的希望十分渺茫。
但留著褐色連鬢胡子、表情堅毅的詹德思船長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我不是那種要在航海日誌裏寫‘今天放棄穿越合恩角,轉向大西洋去好望角碰碰運氣’的船長。如果你在日誌裏那樣寫,他們永遠不會讓你忘記這件事。嘿,你就是那個沒越過合恩角的美國佬船長。”他打算賭一把:要麼風向東轉,把他送過海角;要麼太平洋的浪湧減弱一些,讓他能夠借上風勢,不管是哪裏刮來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