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作家以此開篇,定有深意。看到此處,我的心裏微微一顫。現代社會,科技發展日新月異,越來越多的人疏離了田野,疏離了自然,作為“自然之子”的人類,甚至開始了對大自然的無情屠戮。當下的孩子已經不會仰望星空,沒有機會傾聽蟲鳴。有個美國人寫了本《林間最後的小孩——拯救自然缺失症兒童》,大聲疾呼讓兒童回歸大自然。開篇讀到那段文字,猶如當頭棒喝,令人沉思。隨後,作家用文字為當下的孩子建構了一個田園的世界,喚起他們內心的向往和想象。《愛跳舞的小龍》裏,優優龍總被嘲笑,“它不會噴火,不會噴水,不會呼風,也不會喚雨,不會吐霧,更不會像打雷一樣咆哮”。但是,最後,它卻被公認為最具有威力的龍。因為,它傾聽大自然中的一切律動,用身體模仿。作品中,有幾句話非常耐人尋味:“在表現這一切的時候,它的身體裏充滿了力量,它的眼睛變得特別明亮,它的心變得無限廣闊”“我這個本領是向蜜蜂、蝴蝶、仙鶴、孔雀、樹林、泉水……好多好多東西學習來的”……大自然是我們的生命之源、精神之源啊!
《流浪森林》是個微型童話,不足700字,卻揭示了一個沉痛的事實。妮妮戴著鹿王麵具,吹響魔笛,帶著一整片森林出發了。“這是一片流浪的森林,至今還沒有找到一個新家。”
作家在用文學形象,用感情和故事,向我們、向孩子發出了走向自然、走向生命源泉的邀請。
作家的這種生命體驗,既有童年的,也有理性認識的,更有當下生活的。她在一篇文章中寫道:“2005年春節……從城裏搬到鄉下,從那天開始,清晨,我的耳朵裏滿是鳥聲,夜晚,我的書房裏回蕩著蟲鳴,坐在書桌前便可以看日升日落、數天上繁星。我想我要寫點什麼,為這些蟲鳴、這些鳥聲、這些繁星。”(《奇跡花園、皮皮公主及其他》)那幾個幻想故事(《我逃出了千人一麵國》《一朵開心的大笑》《白雪仙童》),幾乎可以看作作家本人生活片段的誇張式紀實。
閱讀湯素蘭的這一組作品,還讓我不斷地想起一些經典作品。這個“讓我想起”當然不是指作品的模仿,而是說作品在某些氣息、氛圍、意象上與經典的呼應,從而給予擁有一定閱讀經驗的讀者以更大的想象空間。譬如,《小狐狸打獵記》讓我不由想起安房直子筆下的小狐狸,也是那般可愛、天真。不同的是,湯素蘭筆下的小狐狸,命運要曲折驚險得多。《蟋蟀和雛菊》則讓我想起了新美南吉的《去年的樹》,一樣的簡潔幹淨,同樣講述著消失與永恒。還有《落葉之歌》讓我想起《一片葉子落下來》《成為魚尾獅》讓我想起圖畫書《小黑魚》。好作品就是這樣,不斷引發讀者的聯想,想起曾經的閱讀,想起自己的人生。因此,有人說,讀書其實就是讀自己。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湯素蘭的有些作品盡管也讓人想起某些作品,但在價值觀上卻是對峙的,其中尤以《小雞漂亮》最為突出。作品中,小雞漂亮不顧大家嘲笑,堅持學習飛翔。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曾經有篇很有影響的童話《一隻想飛的貓》。作品中的貓非常希望自己會飛,被大家嘲笑。最後,它急躁地從樹頂上學著往下飛,結果摔得“四腳朝天,好久爬不起來”。作家嘲諷了小貓的淘氣、任性、自大、懶惰、好虛榮。湯素蘭在作品中卻是將另類的小雞作為正麵形象加以肯定,在麵臨狐狸的威脅時,是小雞漂亮憑借飛翔本領挽救了大家。最後,大家都向飛行教練小雞漂亮學習飛翔。兩個作品的差異,本質是時代造成的兒童觀的差異。對於兒童的這種異想天開、大膽嚐試,湯素蘭的姿態絕對是含著笑意的讚賞與鼓勵。
我讀過湯素蘭寫的很多故事。我喜歡讀湯素蘭寫的故事。我讀著湯素蘭寫的故事常常會想起很多很多。
《老祖母講的故事》最後說,“故事也是長生不老的”。
故事,長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