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潮
黑
我叫肖安,父母給我起這個名字是期待我的一生都平平安安,但我的生活似乎並不如此,動蕩不堪。我暈暈乎乎的躺在一張沙發上,應該叫沙發,因為我看到了堅硬如骨的扶手,我扶著扶手,目光望著前麵,我的身前盛開了無數黑色的小花,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花朵,它們能夠集體張合花瓣,就像是在黑夜裏呼吸,我迫不及待的想跳下沙發看看這些神秘的黑花,但腳剛一沾地,那些黑色的小花同一時間像是一群小獸向我腳下湧來,我看不清楚,隻見到了全眼的黑。然後,我的腳下,那一大片黑裏出現了一張張熟悉的麵孔,老張,社長,林相,甚至離開了我多年的小愛,那身軀早已經在地底冰冷了多年的小愛,怎麼可能是她!?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語氣,我問:“小愛?”
黑裏湧動著的臉向我眨了眨眼,我看到其他人的臉越來越小,小愛的臉越來越大,小愛張開了嘴,我期待著多年後重逢的第一句問候,誰知小愛說出來的話讓我從頭到腳,冰凍住了。
小愛說:“肖安,你為何不來,我等你死,等了好久了!”
等我死?這絕對不像是小愛說的話,我凝視著我死去多年的愛人,也是我的妻子,她的臉消失在黑中,如同一大片黑水裏湧起的一滴浪花,瞬間不見。
我伸出手,想要挽留。黑裏突然同樣伸出了一隻手,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我沒有了力氣,最後一隻手狠狠的將我拉了下去。
黑,看不到邊際的黑暗。
“肖安,幹嗎呢?快點醒醒,等社長來了,就有你好看了。”耳邊帶點壞壞口吻的話語,是林相這小子!我緩緩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社長那寬大舒服的真皮沙發上,報社裏的人陸續來了,我連忙起身,揉著腦袋回憶:“我是怎麼睡到這裏了?”
“肯定是昨晚上又熬夜趕稿子了吧,哈,累糊塗了。要睡,你去睡主任那沙發去,跑這裏來,不知道咱社長最小氣啊!”
“噓!”我看到了一身黑色緊身衣裙的黃玲社長從不遠的地方走進來,連忙裝著是要跟林相一起交稿子的樣子堪堪逃過一劫,林相也跟了出來,摸著胸脯說:“可嚇死我了,要是被咱這小氣社長聽到我挖苦她,不能想,不能想……肖安,吃早飯了嗎?我帶了,一起去吃吧。”
“好。”我點點頭,轉眼看見黃社長正從自己名貴的皮包裏往外取出東西,是一小盆子盆栽的植物,像是觀賞植物,我沒在意,跟著林相去吃早飯了。
早飯還是很豐盛的,我不得不羨慕林相有個出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老婆,王娟。她做的瘦肉粥是我吃過的為數不多的美味,不過最好吃的瘦肉粥在我的印象裏始終是五年前小愛第一次為我做的那一碗,搖搖頭,從自己的回憶裏撤回來,我大口的吃粥。
“砰!”報社的門被一個身材瘦小的老頭推開了,他晃動著手裏的手機,對著還窩在一旁的我跟林相說:“快,快,大新聞,趕緊的!”
看我們的消息王老張這幅樣子,我知道肯定出了能上頭條新聞的事件,連忙準備好用具,林相也準備好了相機,三個人衝出了報社。
“老張,究竟是什麼大事件?”
“白石要自殺!現在就站在白石大廈的樓頂,要往下跳,咱們得快,興許能拍到驚天的一幕!”
白石,我心裏一震,就是前不久剛被評為全國前百傑出企業家的白石,那個身價億萬的富翁!他要自殺?
我腦袋裏來不及對這件事再多的思考,連忙跳上林相的車,三個人駛向白石大廈。
墜落裏的風聲
林相的車速幾乎是豁出了性命,他明白這是一次多麼重要的新聞,剛剛獲得了國內前百企業家名銜的白石沒幾天就要自殺,這震撼程度絕非等閑。
果然,平常半小時的車程隻花了十五分鍾就到達,我跟林相、老張來到了白石旗下的白石大廈,仰望這座足有三十層高的大廈,我有種眩暈的感覺,明媚的陽光下,隱約是看到了一個模糊的點影站在頂端,老張急迫的跟我說說:“肖安,該你上場了。”
我跟警察多少都有些交情,跟幾個熟識的打了聲招呼,一揮手,我帶著林相穿過了白石大廈的警戒線,白石大廈裏麵也有些混亂,數不清的工作人員進進出出,每個人臉上的眉毛都蹙成了一股繩,我可以理解他們此刻的心情,畢竟要自殺的人是他們平日裏高高在上的一人。
電梯上升的緩慢,我有些煩躁的在電梯裏踱步,林相從後麵抱著他的相機,不停的把弄著,想要排出效果最佳的一張照片,我目視著麵前的金屬門,突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這股味道我好像在哪裏接觸過,隻是想不起來了,它就像是一種……我腦海裏就要浮現出了這個答案,但電梯叮的一聲打開了,天台到了,我趕緊停止了遐思,跟著林相一起衝了出去。
兩個足球場大小的天台上圍滿了人,大多數是白石的下屬員工還有朋友、親人,他們輪番上陣對著白石進行精神瓦解,企圖讓他放棄自殺這種瘋狂的念頭。
白石的兒子和妻子跪在他麵前幾米的地方,大哭,我跟林相躲進了人群裏,我看見那個隻在電視上見過幾麵的白石此時安靜的站在天台邊緣,隻需短短的一步,他就會墜落樓底,萬劫不複。
白石的麵容完全沒有被身後人所說的話撼動,他隻是平靜的注視著前方,歪著腦袋,像是在想著事情,倏然,白石轉過了臉,有一霎那,我覺得眼前一陣黑,像是突然出現了目盲,而就在黑乎乎的視線裏,我看不見任何人,唯獨看清楚了白石。
白石的臉上微微的鼓動,像是在他的皮膚下流動著某些細小的生命,他們迫不及待要掙脫而出,而白石的眼睛裏,我說不出其他,隻是覺得黑,黑的太古怪。
我險些跌倒,林相從後麵扶住我,問:“肖安,你怎麼了?”
“沒事。”我回複了正常,白石的臉在眾人注視下像是一塊石頭,他的目光從所有人臉上掠過,突然向著某一個角落伸出了手,用生澀的話語說:“你,過來!”
眾人轉往,白石的手指牢牢的鎖定在一個人身上,我詫異的往後麵瞥了瞥,沒有別人。我用手指指著自己,像是不敢相信的問:“我?”
白石不容置疑的一直點頭,我在所有人期待的注視下,隻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我走過白石的妻子和兒子,白石繼續說:“再靠近點。”
我繼續走到他麵前,隻有一米的距離。我忐忑的說:“白石先生,您好。雖然是第一次見你,有些唐突,但我覺得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死不能解決一切。”
“誰說我要死了?”
“那您是?”
“不是死,而是重生。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我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紮,而幾秒鍾後,白石的身體像是一隻脫離了線的紙鳶就那麼掉了下去,我還是錯愕的睜大著眼睛,直到林相把我晃醒了,我才長吐一口氣,所有人都將不惑的目光望向我,他們想知道白石跟我說的是什麼,我也想解釋,但是,我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無法可說。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究竟看到了什麼,讓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低下頭,目光從30層高樓看下,模糊的風聲裏,我聽到了一種聲音,帶著它特定蠕動的節奏。
這不可能
我像是一具木乃伊被一個又一個人來回的推搡著,我一句話也沒有說,林相很擔憂的不停叫著我的名字,我隻是機械的點著頭。
我就像跌進了一個白日的噩夢裏,等到我掙紮出來,發現早已經回到了報社,林相發覺我正常了,連忙跟我詳細說了他是如何幫助我從無數白氏員工、記者、警察詢問裏救了出來,林相告訴我,我當時隻是不停的重複說著一句話:“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林相疑惑的望著我,問:“肖安,現在沒有其他人了。隻有我,你跟我說說,白石跟你究竟說了什麼,是什麼不可能?”
我覺得胸口一股子壓得自己太難受了,我終於對林相說了出來:“我看到了,在白石的眼睛裏,有有一朵花!一朵黑色的花……那朵花在對我笑!”
“花?對你笑?”林相摸了摸我的額頭,緊張的望著我:“白石的死對於你打擊大了點,我理解。但是,這種話,別在別人麵前說了,搞不好要出問題。”
我又怎麼不知道,這種話,在其他人聽來,隻是瘋話。但我確實真的看見了,難道隻是我的錯覺嗎?
但白石墜樓前,眼中詭異跳動的黑色花瓣像是一種魔咒,在我意識裏蔓延開來,我如何都忘記不了。
半個小時後,我跟林相被黃玲叫道了她的辦公室,黃玲來回的繞著我走了幾圈,然後重重的一拍桌子,還盡量的保持著淑女的風度說:“肖安,你腦子裏究竟在想些東西?自己沒搞到一手新聞就算了,現在好,白石死了,你成了風雲人物,無數的兄弟報社、電視台給我打電話,說要采訪你,還要訪問我們報社。你說,怎麼辦?”
我說不話來,喉嚨想是被什麼東西堵上了,隻是眼巴巴的望著黃玲,林相在旁邊連忙替我解圍:“社長,白石是在肖安麵前跳樓自殺的。我看,不如過兩天,等肖安恢複恢複,您再來追究他的責任?”
黃玲有些發愣,她不耐煩被我看著,連忙擺手說:“走吧,肖安。我給你一星期假,你好好在家想想,回來給我一份書麵的報告,要詳細的。”
我茫然的點點頭,被林相拉著離開了社長室,但開門離開的時候,我突然嗅到了一種味道,這種味道依稀的熟悉,就在白石大廈的電梯裏,我聞到過。
我連忙回頭,在黃玲辦公室裏尋找著,黃玲寬大的辦公桌邊角,那盆早晨才帶來的盆栽植物正露出了一個小花苞,花苞低著腦袋,像是感覺到了我對它的好奇,微微的顫抖起來。我想靠近了再看一看,“砰!”的一聲,黃玲辦公室的門被關起來了。
我回到辦公室,回來的路上,我感覺心裏始終癢癢的,路上見到的每一個人我也覺得怪怪的,這種怪異想法令我很頭疼,當然,可能此時在報社同事看來,我也有些異於常人了。
“沒事吧。”老張問。
我點點頭,苦笑:“沒事,隻是回家麵壁思過一周,也算是把我前兩年沒休的年假給休了,還得感謝社長!”
“這樣就好。”
“肖安,用不用我開車送你回去?”林相有點擔心的瞧著我,林相跟我同租住在一幢公寓大廈裏,他樓上,我樓下,平日裏我們兩個是最好的朋友。但我謝絕了他的好意,我現在腦子裏亂的厲害,需要的是自己一個人理一理。
中午交代了自己的工作,我簡單的收拾了下,坐上了回公寓樓的公交車,時值中午下班高峰,公交車也是走走停停,我的思緒一樣隨之斷斷續續,一直在想著白石眼中那朵詭異的花。如林相所說,若不是自己眼花,就是自己受到刺激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出現的。
鼻尖一陣發癢,接著我又一次嗅到了那種有些熟悉,又有些讓我心寒的味道。我抬起頭尋找,在我眼前不遠,公交車司機的駕駛桌板上靜靜的擺放著一株用黑色塑料袋裹起來的植物,樣子跟黃玲那盆像極了,隻是看不到塑料袋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