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蹬”
蟬音鳴鳴,正值晌午,一輛灰撲撲的馬車在官道上走走停停,隻是從車廂包廂的裝飾布料可以看出,馬車並不如看起來這般陳舊寒酸。馬蹄揚起的灰黃塵土浮起又潛落,沒精打采,看得出是長時間趕路,隻是並不像尋常趕客的旅人。車速緩緩,也並不是因為車夫怠懶,更非乘坐者不著急趕路。
相反,身為乘客的奕顥心裏很是急躁,但他卻不想,或者說不敢疾速前進。他已經無處可去,而唯一能去的地方
有不忍心相見的人。
在父親和兄弟之間,他左右為難,於是選擇逃避,可是遠離他們的爭鬥後才發現,仔細想來,他生而二十多年,竟然沒有一個可以歸依的地方,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越是靠近他開始覺得要去的九華山,他就越是迷茫。
身為人子,他雖不是最仁孝的,但也稱得上是孝順,身為兄弟,他雖不是最熱血的,但方秋揚有事的時候,他出人出力從不抱怨,甚至,和方秋揚同時開創的瀚翎閣建成之後,他為了鞏固方秋揚的地位,主動退出了瀚翎閣的管理。
因為對於奕顥的決定無可奈何,方秋揚為了不虧待自己的兄弟,才強迫他領了一個“顥大人”的名目,讓他可以隨意出入瀚翎閣,享有和閣主同樣的權利。
想到這,奕顥深深的歎口氣,若是當時能當機立斷擺脫這個名目,是否就能連自己的父親浩渺道人的地位也擺脫掉了呢?那麼就不會有現在這種狀況了吧。
最重要的兩個人,竟然分庭抗禮
隻不過,那是他們兩人的選擇,與他無關,他既然選擇逃避,那些事情他就沒什麼發言權了,他糾結的是另一件事情,距離九華山越來越近,路途上奕顥每每發呆,眼前總是浮現這麼一個人影——
雪白的紗紡長裙,鮮紅明豔的束腰,未長開的眉眼嬌俏可人,遠遠站著,便是婷婷嫋嫋,猛然回頭,紅潤的唇角綻開一抹微笑,聲音甜甜道,“顥哥哥!”
那是知鶴的模樣。
準確來說,是六年前知鶴的模樣,當時知鶴才十二歲,因為奕顥大方秋揚和知鶴幾歲,便以大哥哥的身份自居,就算方秋揚再怎麼聰穎,奕顥也都是將他當弟弟照顧的,更何況是知鶴,奕顥自然是將其當妹妹看待了。且不說當時奕顥也才十五六歲,開竅晚,還沒有打開情竇,知鶴也才那麼小,他又不是禽獸,怎麼會生出別樣的心思?當然,若是當時他知道方秋揚十歲就對梟白一見鍾情,他定然不會這麼苦惱。
可惜當時奕顥不知道,更何況知鶴是方秋揚的青梅竹馬,他又聽說方秋揚有個一直放在心上的女子,好奇的他自然是在距離方秋揚最近的地方找,所以他斷定方秋揚喜歡的人就是知鶴,不說當時他對知鶴隻有兄妹之情,更兼有“朋友妻不可欺”的古訓,奕顥在知鶴找他表白心跡的時候很是嚴肅的回絕了,甚至為了讓知鶴“回心轉意”故意躲起來,隻要知鶴在的地方,他都離得遠遠的。
在他知道方秋揚喜歡的另有其人的時候,他已經躲了知鶴兩年有餘。
世上所有的誤會,大多是不經意間產生的,若是得知是誤會的時候便鼓足勇氣解除誤會也就罷了,可是具有這種勇氣的人很少。
奕顥知道梟白的存在的時候眉頭都擰的打結了,所以,知鶴不是“朋友妻”,知鶴喜歡他,知鶴身為女孩子拋開矜持率先對他表白了,然而他
因為無知和駑鈍深深的傷害了知鶴的少女心,還傷害了兩年之久
奕顥默。
現在去找知鶴澄清說他拒絕她,躲著她不是因為討厭,而是因為他以為方秋揚喜歡她,而他不想要秋揚傷心,為了防止她對他繼續情根深種,這才遠遠逃開的?
不說知鶴,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是如此的可惡。
就算方秋揚真的喜歡知鶴,可是喜歡是這樣可以隨便躲避隔離的東西麼?知鶴若是真的因為他勉強和方秋揚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不幸福呢。
喜歡不可以隨意出讓,對知鶴來說,她能鼓起勇氣率先對奕顥表達心情,就說明她的喜歡很重要,而奕顥卻是將友情放在喜歡之前,在聽到知鶴表白的時候他第一感覺不是欣喜,而是考慮兄弟的感情。
可以說奕顥仁厚有禮,可這種聽起來美好的品質恰恰是一種傷害。
很深的傷害。
奕顥不知道要如何撫平這道傷害,更不知要如何麵對知鶴,如何解釋他逃避的行為,索性一直躲避下去,他告訴自己這是在考慮如何看待問題,實際上隻是給自己一個借口。
直到現在,他不知道瀚翎閣之後會變成什麼樣,至少自己的父親與方秋揚定然是決裂了,他的處境難堪,至少趁現在混亂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他還能安然出現在知鶴等人麵前的時候解釋清楚,省得父親與秋揚之間真的無法挽回的時候,無論誰輸誰贏,那個時候,他無論說什麼,都是別有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