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爽快讓琴殺一怔,隨即洶湧的喜悅就湧上心頭。不過,雖然她一心都係在沈宇楓身上,還是為酒殺的事分了心:“她……擔心我什麼?”
大約是因為沒有開門,屋內閣主的聲音分外沉悶,讓她波瀾不驚的心也提了起來:“酒堂的線人說聆音苑今天會在靈葉峰有動作,她急忙找你回來,卻隻看到打鬥後的痕跡,現在還在讓人了解經過呢。”
琴殺本是滿懷欣喜地撫著門環,隻待天明就按今日之約,尋楓遠離。誰知閣主卻說出這番話來,霎時間她的手指冰涼,手中門環也似變了千斤之重。
那場偷襲,竟是聆音苑的設計?
她本就是聰慧女子,細細一想就明白了真相。原來,一切終究還是假的。
他故意在靈葉峰等她,他故意派人來殺她,都隻是為了取得她的信任。因為今日之事,她終是信他,也應了他鳳求凰之約。但現在閣主一言卻讓她清醒,他要的隻怕不是她的屍體,而是她的信任,更是……洗墨的秘密。
滿心的歡喜,頓時都化作了淒涼。
她突然明白了當日酒殺的話,不由得自苦一笑。世人都道愛情好,經曆過背叛才知道,原來那些沒有愛情的日子,才最是無憂無慮的。
沉默了半個時辰,她緩緩吐出一句話,飄然離開。紅衣翻飛,如同血跡飛舞夜間。
“我不走,明天我會把人頭交上。”
門內,隱約傳來一聲輕笑。
琴語
三上解願亭,沈宇楓依然早早便到,見她如約前來,眼中盡是驚喜,笑道:“來了就好,咱們……這就走吧?”
琴殺冷冷地笑,這時的她沒有了初上的試探,也沒有了再上的緊張,剩下的隻是濃濃殺意。反手從背後取出自己的焦尾,她淡淡道:“不急,聽了你那麼長時間的曲,我也為你彈一次再動身吧。”
沈宇楓不疑有他,笑著稱妙:“還真想聽聽你的琴音。要知道像你這般淡然的人,大概隻有在流淚之時,才是真正有情之日。能聽此冷音,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此時此刻仍在做戲,琴殺冷眼看他,心中更是淒涼。她也不多言,仔細地將第二弦的聲音調與君弦同:琴之道中,一弦為君,二弦為臣。此時臣犯君威,意為……叛!
這是她的宣戰,也是她的堅持。果然沈宇楓一見此狀,神色大變,反身就去取自己的綠綺。但琴殺早有準備,素手急撥,失魂音起,弦動……心不動。
沈宇楓以琴為友,她卻是以琴為殺,淺淺哀音中,沈宇楓頓時心神被製。他沒有綠綺相抗,本就不是琴殺的對手,何況前日對戰還受了重傷。但琴殺還有任務在身,並沒有急下殺手,而是緩緩問起聆音苑的出兵之計。
沈宇楓再無反抗之力,一字一字緩緩吐出。兵力分布、行軍布陣,直如作戰指揮一般緩緩道來,竟說了半個時辰。琴殺一邊彈琴一邊暗記,心不外想,直到他說完才鬆了口氣。她右手緊緊按住七弦,眼中,殺意漸現。
失魂引不止是亂人心神,而是琴音在回旋往複中,直透入血脈,將人的魂魄一點點牽引,與琴合一。直到曲終,一揮斷弦,人便經脈盡斷,魂飛魄散!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心音忽然傳進她的耳中。
“琴殺,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我要帶你走。”
琴絕
這一聲琴殺讓她大驚,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弦,沒有折斷。琴為心聲,沈宇楓在她的失魂引下不可能還保有神誌,現在所說,一定是他的真心。他……是真的是與自己離開?可是那刻意的相見又是怎樣,那偷襲又是怎麼一回事?
心思一亂,手上的弦音就止了。突然,她心神一蕩,心口如遭重擊,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血來!那失魂引一旦開始,不致人於死地就無法終止,她卻因為一時失神而止了琴音,反被反噬!她還是第一次被反噬,不由惶然地看著漸漸蘇醒的沈宇楓:若他不死,她就隻有死路一條。
沈宇楓此時已經漸漸恢複了神誌,看著眼前的一切,頓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眼中露出怒意!琴殺口不能言,心中隻有絕望:就算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這種情形下,她又怎麼能被他原諒?
魂失愛消,她竟連道一聲對不起的機會都不曾有。
但沈楓隻是那樣靜靜地看著她,眼中的怒意漸漸化了悲意。忽然,他似是下了決斷,輕輕拭去她唇邊血跡,苦笑道:“真的愛,才會在背叛之後……還回到這裏。可是琴殺,我真的想知道你對我說的這些話,又有哪一句是真的?”
琴殺無顏相對:他一開始侯在這裏,隻怕確實是為了殺她。隻是他天性喜琴,見她也懂,便轉了心思。所以他約她再見,所以他攔住聆音追殺,所以他……想與她遠走天涯。
可是她對他的不信任,卻將他與她的這段情,生生斷送。琴殺無力地閉上眼,這是她的錯,又怎能怪他。洗墨閣本就是以骨為筆,以血為墨,洗盡江湖春秋。她連信任兩字都不曾看破,又怎能出得閣去,傲笑紅塵。
靜靜感受著生命的流失,一滴淚從琴殺眼角沁出。然而猛然聽著一聲絕響,竟似是她焦尾之音!琴殺不敢置信地睜開眼,卻看到她的焦尾七弦齊斷!
而沈宇楓已經安然合眼,含笑而去。情斷,弦絕,江湖似雲煙過,徒留相思寥落。
翌日,洗墨閣有如神助,忽出奇招,大破聆音苑。然而就在軍敗將滅之時,洗墨主帥琴殺卻收兵整肅,不再追擊,給了聆音逃走之機。任武林中人如何猜測,琴殺隻是不言,雙方再入膠著之態,也不再動作。
而琴殺自那日以後,卻也有了新的名字。
“紅夜,又想他了?”洗墨閣中,酒殺推門而入,擔心地看著目光無神的琴殺,“都過去了,既然無法……就忘了吧。”
琴殺就如初見沈宇楓那日,隻是淡然一笑。酒殺長歎一聲:“又是何苦?”
琴殺低下頭,依然不答,卻無法忘得了那一天。那時她抱著沈楓的屍身第一次痛哭失聲,卻再也喚不回他的溫言一笑。他放下性命,放下一切,隻因為放不下她。而她這般淡然的人,真正流了淚,真正有了情,卻失了他。
麵對他的最後一聲質問,她隻能以名相應。
一切都是假的,但至少她對他說出的名字,可以變成真的。
大概是見勸不回她,酒殺拍拍她的肩:“也罷,你先冷靜幾天吧。時間久了,總是會忘的。”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琴殺默默執著琴,半晌,自苦一笑。
忘記?隻怕她這一生一世,都要記著他了。
畢竟,真正的忘記,是不需要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