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此時的長安城中, 萬家千戶仍舊是燈火通明, 好不熱鬧。
而在這個時候的宮中, 卻全然不是這般平靜。正月初一, 昭帝才接受完外臣的朝見, 身子都是疲乏的。卻聽聞太後的身子每況愈下, 如今已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他的精神,也是愈發的不好起來。
“長廣侯這麼晚入宮覲見,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麼?”昭帝懶懶倚在鎏金椅上, 眼簾微闔著,燭火映在那張俊美的麵容上,隱有疲色, “若當真有什麼事, 也不必急於一時,可等著年後複朝再說。嗯?”
長廣侯卻說:“老臣專程入宮拜見陛下, 是為著有一條諫議。年節以後, 但凡是文官的折子, 則必經丞相之手查閱。老臣實在是放心不下。”
昭帝喉結微動, 冷淡“嗯”了聲, “那你說就是。”
長廣侯站定, 這才拱手行禮,道:“——臣忽然想到一計,還請陛下首肯, 在內閣與三省六部之外, 設立中朝,輔佐陛下!”
“至於中朝,則以尚書與各種侍從之臣擔任,由陛下的心腹組成。而至於外朝,也可保持現狀,掌控於丞相大人之手。老臣細細想來,並無覺得不妥,也唯有此法,可解陛下當下之困境,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昭帝聽後,眼睛不由得微微一眯。
設立中外朝製,先朝並不是沒有皇帝這般做過,隻是被先帝廢除。這個製度為的,就是削弱相權。若非這個製度毀於先帝之手,則顧長卿也不會勢大至此,甚至敢淩駕於皇室之上!
隻是,長廣侯這個時候提及這個,無非……也是為了將他那庶子給拉下馬去。可見,他也是恨毒了顧長卿啊。
昭帝若有若無的勾了勾唇,“長廣侯事事都是為朕著想,朕自然明白。隻是長廣侯可想明白了,但凡是朝中的製度,必定傷筋動骨方可行。短短幾年,朕若大力改革,非但不能傷及丞相府根本,還會打草驚蛇,引得君臣失和?”你這般想除掉你那庶子的同時,可也替朕想過這一層?
“罪在當代,功在千秋。”長廣侯卻像是鐵定了心思一般,沉聲道:“便是陛下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自己的子嗣考慮啊。”
“哦?”昭帝唇畔隱隱染上幾分笑意,戲謔的問:“子嗣?怎麼,難道朕的子嗣之中,長廣侯爺已有了儲君的人選不成?看來長廣侯的手伸得也當真是長,竟連朕素日都不曾察覺半分。”
“老臣不敢!”長廣侯心神一凜,當下表忠心道:“老臣唯獨忠於陛下一人,自然是事事為陛下考量,容不得朝中的宵小庶子爬到陛下的頭上去。”他一頓,緩緩抬起眸來道:“陛下,不破,則不立啊。若非傷筋動骨,陛下又哪裏會有將皇權奪回來,掌控於自己之手的機會?老臣的提議,還望陛下,三思!”
昭帝聽後便不怎麼說話了。
他如何不想將顧長卿立時打壓下去,他身為君主,簡直就是恨透了這樣的大權臣。隻是他卻做不得。他既恨顧長卿,卻也事事都依附他。當初,有多少的亂民賊子都是丞相府一手肅清的。雖說,丞相府在這個過程中積累了不少的權勢威望,然而與之對應的,卻也保住了皇室的安寧。
如果他現在大刀闊斧削除相權,非但是天下人非議,更重要的是,丞相府一怒之下,再不保護皇室了,他又該怎麼辦?
昭帝微微闔上眼簾。
長廣侯察覺到了陛下眉宇間的猶疑之色,心下一沉,便給裕貴人遞了一個眼神過去。
何襄容雖一直侍奉陛下,卻也懂得什麼話是該說的,什麼話是不該說的。見著長廣侯的暗示,卻也不急著勸阻,隻喚人呈上一盒糕點,柔婉一笑道:“陛下若是處理政務累了,暫且放一放,可想要聽聽長安城中的奇聞異事?”
昭帝的聲音冷淡極了,“哦?又有什麼事啊。”
何襄容輕微一頓後,才拈起一塊豌豆黃來,淡淡笑著說:“丞相夫人有孕了,丞相大人高興的緊,就在正月初一那日,嬪妾似乎還聽丞相府的人說,這可是祥瑞之兆呢。”
她笑得嬌媚,任誰也察覺不出她心底的心思來,“嬪妾倒覺得奇了,丞相夫人才嫁過去多久啊,這就懷上了。如此看來,丞相大人雖麵上在眾臣跟前冷心冷情的,私底下,對夫人卻當真是寵得緊呢。”
昭帝緊抿著唇,忽然就睜開了眼,語氣很沉:“你說什麼,丞相夫人這就有孕了?”
何襄容嬌笑著道:“自是如此。說起來,丞相大人是朝中重臣,陛下的左膀右臂,嬪妾覺得,陛下倒還應該恩賜丞相府一番,陛下以為呢?”
“怎麼可能!”昭帝手指都微微捏緊了些,冰白的臉上帶著怒意:“旁人都可以,唯獨丞相府想都別想!”“啪”的一聲,他踢倒了旁邊的香爐,沉沉道:“總有一天,朕會將顧長卿狠狠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