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撒嬌(3 / 3)

也不知秦書等人怎樣安撫或嚇唬她,她回到阿宓身邊後果然沒提過去喬府認親的事。

阿宓抿著唇,看了看翠姨,認真道:“我喜歡出去。”

阿宓最漂亮的還屬這雙總是顯得霧蒙蒙的眼,女子總會對這種天生便楚楚可憐的小姑娘心生厭惡,男子看了卻十有八|九都會折服。

作為看著她長大的長輩,翠姨對她當然隻有心疼喜愛,看了阿宓這反應隻好歎口氣,“那日後出去多少還是要做些妝扮,總不能一直低著頭走路。”

“嗯。”阿宓露出小小的笑,“謝謝翠姨。”

“和我提什麼謝。”翠姨撫著她長發,目光和看女兒也離不了多少,重回京城後她看阿宓時總會想到當初的姑娘。

阿宓和姑娘生得不像,她更美、更柔弱,但在某些方麵卻意外得有主見和固執,這點……倒是繼承了姑娘。因為姑娘當初就是無論喬府怎麼威逼利誘,都不肯說出那個和她私定終生的男子是誰。

過了十幾年,翠姨早就打消了探尋到底的心思,她現在隻想看著阿宓過得好。

“我去給大人熬湯。”阿宓說著就要往小廚房那兒溜,被翠姨一把拉住,“這些事有廚子,憐娘去湊什麼熱鬧,你從來沒沾過油煙,別回頭傷了自己。”

其實阿宓很有學做這些的興趣,不過在翠姨心裏她雖然沒能和喬府認親,也畢竟是姑娘的女兒,沒能享受金尊玉貴的日子去當沈慎的書童已經很委屈了,怎麼能總做這種下人幹的活兒。

才“忤逆”了翠姨,阿宓不想再讓她失望,便點了點頭,“我去書房看大人。”

翠姨沒理由阻攔了,憂心不減地看著小姑娘活潑不少的背影。她擔心的……哪裏隻是那些啊,沈大人官位雖不高又冷厲了些,但他手掌生殺大權,兼之高大英挺,待阿宓也算格外容忍,翠姨擔心……阿宓跟著他時日久了,會不自覺生出傾慕。

這樣的男子對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來說,吸引力是巨大的。

可萬一真到了那日,他會娶阿宓嗎?

…………

阿宓還是順道去廚房那兒端了碗老鴨湯,本就是她今早上朝前特意囑咐廚房熬的。管家交代沈府下人,小洛是大人心腹,他提的要求隻要不出格都能滿足,這就給了阿宓很大的自由。

沈慎沒有練劍也未練字,正拿了一本書在案前靜看,但如果仔細觀察他神情就會發現,他視線並沒有真正落在書本上。

融融香氣打斷了他的思緒,回頭阿宓正小心端了湯碗。碗沿兩旁各包了小塊幹巾,可能還是很燙,剛放下她就忍不住吹了吹手,然後摸上耳垂,小臉皺巴巴的。

沈慎看著,不知怎的就極其自然地露出了一個微笑,這個笑轉瞬即逝,在阿宓抬頭時就已經不見。

端來了湯,阿宓沒有急著讓沈慎喝,而是先專心在旁邊等著,等熱氣稍微不那麼多了再拿來小碗盛上喝了口,眼睛一亮,好喝。

沈慎也著實等了有一刻鍾,才見她慢慢過來趴上桌麵,睜著大大的眼,“大人,鴨湯味道很好。”

當然好,沈慎是用餘光看著她忍不住喝了幾口的,此時也不拆穿,跟著阿宓到了小桌前。

又盛了一碗,阿宓用期盼的眼神望著沈慎。

喝湯時沈慎依舊保持沉默,不說好也不說差,隻是默默把一大碗都喝了個幹淨,讓阿宓忍不住露出驚訝的眼神,踮起腳看了又看。

“親手煮的?”沈慎出聲問,他還真沒喝過府裏做的老鴨湯。

“不是。”阿宓搖頭,“是李大廚做的,他手藝很好。”

輕聲道:“大人喜歡,我去向李大廚學。”

“不必。”沈慎頓了頓,“不用特意服侍我。”

他本就不怎麼需要人伺候,多數事還是習慣自己做。阿宓身份未定,就目前所知道的情況來看有一半可能是喬顏和先帝所出,留她在身邊固然有些思量,但也沒打算真把人當下人使。

阿宓倒沒有旁人的那種伺候感,她隻是感謝大人曾救過自己,又喜歡大人待自己的方式,所以總想為他多做些什麼,哪知道落在別人眼底會有那麼深的誤會。

剛收拾了湯碗,管家來報老夫人找大人了,阿宓注意到沈慎的神情明顯一繃,目光也瞬間放鬆到了銳利。

她心底奇怪,“我要去嗎?”

阿宓來這裏幾天,都沒見過老夫人,不過大致知道這是沈慎在這唯一的親人。

沈慎搖了頭,大步走開時回頭道了句,“你先洗漱休息。”

管家來傳話的時機實在巧,沈慎差點以為祖母已經知道阿宓在府裏,等到了佛堂才知,完全不是這回事。

沈老夫人年紀說起來沒那麼大,卻已是華發滿頭,皺紋密布,眉間幾道深深的溝壑又為她添了些不好相與的氣質,一看便覺是那種固執又不容兒孫忤逆的長輩。

事實也的確如此。

捏了一串佛珠,沈老夫人正在念金剛經。按理說常年聽佛念經容易消除執念、心胸寬達,沈老夫人卻恰恰相反,她不僅未能拋下往事,反倒待自己、待沈慎更加嚴苛。

兩個常年貼身服侍的嬤嬤都十分怕她,因為沈老夫人如果不是身體不適得厲害,都會直接宿在佛堂。佛堂有佛像不錯,可還被老夫人擺了幾個先祖和沈父的靈位,偶爾拜祭沒事,大半夜瞧著著實讓人瘮得慌。

有時候兩個嬤嬤就在私底下偷偷嘀咕,說老夫人念經念入了魔,反倒癡了。

沈慎先接過嬤嬤遞來的香在靈位前拜了三拜,又候了一刻,沈老夫人才放下佛珠緩緩開口,“庭望,你有幾日沒來拜祭了。”

“朝中太忙,孫兒一時忘了,請祖母恕罪。”對待祖母,沈慎語氣也是硬邦邦的,比待阿宓時還要冷上幾分。

祖孫二人向來都是這樣交流,誰也不覺得不對。

“我不怪罪你。”沈老夫人直直看著沈慎,“你自己莫要忘了先祖才是。”

沈慎低下了頭。

“聽說周太傅出事了,陛下正在查他。”沈老夫人站起了身,由嬤嬤扶著立在沈慎麵前。

“嗯。”

“好,你不許插手。”

沈老夫人了解孫子,外人都道他跟著留侯做盡喪盡天良之事,他冷漠殘忍,但他並不能做到完全拋棄自我。

放在平日,沈老夫人不會管此事,但這是陛下要拿周家開刀,她就不能讓沈慎唱反調。

她的夫君也即沈慎祖父就是因此吃了大虧,明明有先祖門生照應本可以東山再起,卻因為一次忤逆聖心而被陛下厭棄,再也沒能起複,最後早早逝去。

沈慎還沒反應,伺候的嬤嬤心先涼了,心道十多年前大人的父親自盡、大人才幾歲時,沈府落魄得很,要不是周太傅幫襯願意教導大人,現在大人能不能入朝為官還不知道呢,老夫人就這樣對待恩人?

沈慎頓了會兒,沉聲道:“……祖母,”

沈老夫人明白他意思,語氣輕淡,“自身尚且難立,哪有餘力管他人,微薄之力也無濟於事,用心效忠陛下便是。”

即便早猜到祖母會有的話,沈慎本就不夠炙熱的心依舊像被冰冷的水澆了一遍,刺得他發寒。

他聽到自己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微薄之力,何以不能聚海?”

沈老夫人目光重新轉來,裏麵永遠都含著一種讓沈慎無比沉重的情緒,也是將他永遠禁錮的東西,“庭望,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孫兒知錯。”

“嗯。”沈老夫人也許察覺了他的心思,也許沒察覺,早些年她時常皺眉發怒,現下情緒已經很少起伏了,卻更讓人害怕,“你生辰快到,但也不可放鬆,專心辦差才是。”

“是。”

沈慎麵無表情地踏回自己院落,他腳步是麻木的,眼神也落不到實處,似乎總不知要看什麼。

直到他看到了坐在院子井邊彈琴的阿宓。

古琴是很早就堆積在沈慎院子裏的,也不知怎麼被阿宓翻出來擦洗了番,現下正拿它練手。斷斷續續的叮咚聲並不刺耳,反而像夏日泉鳴,叫人不自覺生出幾分包容。

瞧見她,阿宓汲鞋嗒嗒跑來,“大人回來了。”

注意到沈慎在看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小腦袋輕輕開口,“屋內有些熱。”

三伏天快到,沈府又不會用冰,旁邊也沒有用來避暑的竹林流水,阿宓實在忍不住,就跑到了這井邊乘涼。坐著看了會兒月色後突然想到古琴,才有此一景。

因本是準備睡,阿宓發也沒挽,就隨意披在了身後,長長如瀑般烏黑明麗,柔柔的月光下散發出錦緞般的光輝。

她還睜著水潤潤的眼眸仰頭看自己。

沈慎自己都不知何時把手覆了上去,阿宓的頭發總是很柔軟清香,一如她的人,令人沾之便愛不釋手。

他出聲,方知自己聲音沙啞了,“可要著人打扇?”

“不用呀。”阿宓連連搖頭,還獻寶似的讓他看井邊,“這邊很涼快,在這坐著還得多披件衣裳,多坐會兒就可以睡了。”

吳儂軟語好聽,阿宓生在南地,語調也算是正宗,再配上她甜甜軟糯的嗓音,便是罵人也能讓人酥了骨頭,恨不得她多罵幾句才好。

整座沈府太沉寂了,沉寂到接近死去。縱使阿宓性格說不上活潑,她的出現也給這座府邸帶來了鮮活和生氣,猶如沉沉的黑暗中忽然劃進一抹亮色,在裏麵待了太久的人隻想伸手抓住,然後囚在身邊。

正是在這個時候,沈慎才真正領略到阿宓讓李琰不肯放手的那種美。在他以往的認知中,隻知道這個小姑娘很美,具體美在何處,他約莫隻能說出臉,其他概念是模糊的。

現下,這種概念都活了起來,感官也變得敏銳,美的各處便都開始放大。無論是細膩光滑的肌理,還是幽幽動人的淡香,都以從前數十倍的效果在沈慎麵前放大。

沈慎有一會兒沒說話,等阿宓奇怪要詢問時才道:“想學琴?”

阿宓想了想點頭,以前在別莊有人特意教她不想學,現下對著一張破破爛爛的古琴倒是起了興致。

沈慎帶著她坐了回去,阿宓就坐在他臂彎間,由他大手帶著在弦上撥動,他道:“我教你一曲。”

看到沈慎,誰都不覺得他會是那種玩弄風月的人,正因此他教阿宓彈琴就格外讓她驚喜,忍不住回頭小聲道:“大人什麼都會,好厲害。”

沈慎把她小腦袋輕輕板回,然後不輕不重地“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