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小六穿著長衫人模狗樣的,到了夜裏就換上緊身衣,專門往高門大戶內宅裏鑽。
不為偷東西,隻因為大戶人家看管得緊,他就喜歡這種不要命的感覺。
而小六聽聞蕭礪要防備夏懷寧,二話不說要替他把夏懷寧看管起來。
難得的是範直竟然也沒反對,反而要小六當心,不可露了形跡。
蕭礪舀一盆水,端到院子裏,當頭潑下。
水浸過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絲絲縷縷的痛。
蕭礪卻是歡喜無比。
他有麵凶心善的義父,有誠心相待的兄弟,更有嬌嫩得像是春天枝頭野山櫻一般的楊萱,還有什麼不滿足?
這一覺蕭礪睡得沉,第二天仍是天剛泛亮就起了身。
不想楊萱比他起得更早,已經在廚房裏生火煮粥。
灶坑裏跳動著的火苗映照著她白淨的麵容,額角上細細地布了層薄汗,有種打動人心的溫暖。
蕭礪看得錯不開眼,靜靜地倚在門旁凝望片刻,輕輕咳一聲,“萱萱起這麼早?”
楊萱不防備,嚇了一跳,忙站起身,目光裏有幾分緊張與慌亂,“我怕起來得遲,大人就走了。”
“不會,”蕭礪柔聲道:“我還有些話交代你,總會等你的。”很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燒火棍,蹲在灶前,“……水井在胡同最西頭,旁邊有戶姓許的,給他十文錢,可以送一個月的水,不用你自己去擔,賣柴禾的老隋頭每五天拉一車來,你估摸著燒完了,就讓他送。木柴經燒,比秸稈要貴兩文錢……”
楊萱情不自禁地彎彎唇角。
這是蕭礪嗎?
那個麵相冷厲眼神凶狠不善言語的蕭礪?
話竟會這麼多,而且都是雞毛蒜皮的瑣事。
遂開口問道:“大人從哪裏打聽的?”
蕭礪怔一下,指指隔壁,“那家裏的婦人說的。”
果然!
蕭礪自己在家過日子必定不會這般兩文錢三文錢地計較,卻是擔心她不懂得這些,特特地去鄰居家打聽。
楊萱笑不出來了。
少頃,飯熟,蕭礪將飯菜擺到桌子上。
香噴噴的小米粥,圓滾滾的煮雞蛋,爽口的炒鹹菜。
不豐盛,卻是楊萱起了個大早親手準備的。
蕭礪讚聲,“真香”,掩飾般大口吃起來。
楊萱半點胃口都沒有,卻是勉力喝了一碗粥。等放下筷子,便覺得眼眶有些濕,忙忍住了,默默地看著蕭礪將包裹背上肩頭,默默地看著他到東跨院牽了馬,默默地隨著他走到門口。
抬頭,視野裏已是一片模糊。
蕭礪瞧得清楚,心頭滿是酸澀,輕聲道:“萱萱回去吧,我這邊走了。”
楊萱低低應道:“好。”
往家裏走幾步,卻不進門,倚在門框邊,“我看著大人走。”
蕭礪點點頭,翻身上馬,行得數步再回頭,楊萱仍是靠在門邊,柔弱的身影,被黑漆木門映襯著愈加瘦小。
蕭礪深吸口氣,疾馳離開。
楊萱渾身似是脫了力,站了片刻才進門上了門閂,磨磨蹭蹭走進廚房,瞧見飯桌上兩隻飯碗兩雙筷子。
心驟然變得空蕩蕩的,好半天落不到實處。
其實平常蕭礪總是早出晚歸,並不經常在家裏,可這種感覺完全不一樣。
蕭礪在,她心裏踏實,有依靠,而現在……
楊萱歎一聲,將桌上的碗跟筷子收拾起來。
桌邊還有隻倒扣著的茶盅,是蕭礪給楊萱的零碎銀子用來維持家計。
現在蕭礪不在,用不著再放在這裏。
楊萱拿起茶盅,裏麵除了先前的碎銀之外,另有兩張紙,一張是五十兩的銀票,另一張卻是蕭礪寫的字條。
簡簡單單四個字——萱萱,等我!
字跡不算工整,卻遒勁有力,像極了蕭礪的人。
楊萱端詳好一陣子,才折起來收進荷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