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軻沿著球場邊慢跑,在寒風中剛跑了兩圈,忽然聽到身後不知什麼地方在放音樂,就是剛剛他在電台聽到的那支曲子。
“怎麼大年初二還有學校做課間『操』啊?”艾文濤納悶道。
旁邊一哥們兒道:“排元宵晚會呢吧。”
王宵行坐在門廊的音箱上看報紙,他一邊喝啤酒,一邊對著一則講述印第安複仇者的冒險故事看得津津有味。湯貞在外麵草坪裏,一張臉被陽光曬得透白。拍完了節目組用的照片,湯貞進來了,王宵行剛好看到故事結尾,他叫湯貞過來一起看。
湯貞從沒看過這張報紙,他對王宵行道,他對印第安文化一點也不了解:“我其實不知道 geronimo 是誰。我可能要多看點報紙。”
王宵行眯眼看了外麵草坪:“我跟他也是前幾天剛認識。”
湯貞看了王宵行。
“他認識我嗎?我就要認識他。”王宵行問湯貞。
廖全安隔著他工作室的窗子,看見湯貞拿著張報紙和王宵行不知在說什麼。他們一個流行偶像,一個搖滾樂手,年紀相差六七歲,聊著天居然一直笑,這畫麵很罕見,怪不得跟組的攝影師隔著一扇門一直拍。
周子軻打完了球,一頭汗,艾文濤叫他去同學家裏玩,他不想去。“我回去了。”
“你回哪兒去啊?”艾文濤納悶道。
周子軻並不想聽,是路上車堵得太厲害了,他才又一次把音樂電台打開的。
“……西楚樂隊這一次回國內巡演,可以說是許多樂『迷』期盼已久的盛事了。但是呢,最近,我們知道,老王,我們的霸王宵行啊,因為隨口一句話的采訪——他這句話是怎麼說的呢,他說,湯貞的音樂,讓他感覺,和他的音樂有一些些細微相似的地方。就這麼一句話!在我們國內滾圈兒是引發了軒然大波,讓許多西楚的死忠樂『迷』們都非常生氣啊!我們今天借機會問一句,老王他這句話是真心的嗎?”
幾位被采訪者爆笑起來。
一個文質彬彬的聲音答道:“老王為了泡妞一向什麼屁話都肯說的。”
笑聲瞬間轟炸了麥克風,在一片“開玩笑”“開玩笑”的玩鬧解釋聲中,周子軻把那吵人的電台關了。
他踩了油門加速回家。
湯貞對周子軻說,大年初三他要去外地工作,可能晚上會趕不回來。
“你自己在家,能好好吃飯嗎。”湯貞問他。
周子軻披著浴袍,坐在湯貞衣帽間的皮沙發裏,低頭看湯貞收拾皮箱。他問湯貞是什麼工作。湯貞說,和他的搖滾樂手朋友去南方某城市的地鐵站錄《大音樂家麥柯特》。
“你看過嗎?是英國的一檔節目。”湯貞把皮箱裝好,回頭對周子軻笑道。
周子軻麵『色』不快。
湯貞告訴周子軻,明天大年初三,他要去外地工作。
湯貞用十分認真的語氣對周子軻道:“今天我很早就去工作了,所以沒來得及……有些事我要和你說。”
周子軻居高臨下撐在湯貞身上,一看就不想聽。
“我是偶像,小周,我是藝人。”湯貞對周子軻道。
“我每天在外麵要上妝、卸妝,要換演出服,會有很多工作人員看著我,很多鏡頭拍到我,很多歌『迷』影『迷』圍著我……你懂我的意思嗎?”
周子軻不懂,也不想懂。
“如果,”湯貞望著周子軻不高興的眼睛,他認真道,“如果有什麼被發現了……我和你就不可能再——”
“不可能再什麼?”周子軻問。
周子軻確實不擅長從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
“不可能再有什麼聯係了。”湯貞道。
“為什麼。”周子軻皺起眉。
也許是從小成長的環境太不同,觀念不一樣。也許周子軻還是個小孩。普通人能輕鬆理解的事情,對周子軻就需要費盡口舌。
湯貞二十一歲了,他是亞星娛樂公司的頂梁柱,是所有後輩仰望依賴的領路人,他背負著無數人的期盼和未來,從頭到腳每一分每一寸都和投資人、代言商的資產、名譽息息相關。他必須做一個完美偶像,他隻能做一個沒有瑕疵的超級巨星。他要保持人氣,他有那麼多女『性』歌『迷』、影『迷』,出身亞星娛樂的他天然沒有戀愛的資格,不能有戀人,更不可能有『性』|生活,哪怕隻是半個『露』在外麵的吻|痕也會引起軒然大波。
“我不能。”湯貞對周子軻搖頭道。
周子軻手撐在湯貞頭發邊上,一直看他。
“郭姐經常檢查的,萬一真有什麼事情……”湯貞對周子軻說,“我也不可能再獨自住在這兒了。我必須聽公司的,聽郭姐的,你明白嗎?”
湯貞不能戀愛。
不能有自己的戀人,更不能有『性』|生活。
因為亞星娛樂和那個姓郭的經紀人對湯貞有恩。這家公司收容了那麼多像湯貞一樣“無家可歸”的人,給了他們一個家。湯貞是“亞星娛樂”的孩子,所以他要全聽公司的,並不能自己做主。
周子軻嚐試去理解了。
“如果我再碰你,”周子軻問湯貞,“我就要走,你是這個意思?”
湯貞看他。
“你為什麼留我在這兒住,”周子軻低聲道,他看了看四周,又低頭看湯貞,“我感覺你隻能自己一個人過。”
他覺得很荒謬。湯貞嘴唇抿了抿,沒說什麼。
周子軻低下了頭。
“親你也不行?”他忽然鬱悶地問。
湯貞躺著不動,耳朵根後麵卻一下子紅了。
“你那個哥,他親過你嗎。”
湯貞不說話。
“那個什麼,什麼搖滾的……”
周子軻說著說著,忽然自己搖頭了,可能連他自己也覺得特別沒勁。
他沒遇過像湯貞這樣的人。連那些“緋聞”突然也變得毫無意義。
湯貞帶著一身『藥』味上床,躺進周子軻身旁的被窩裏。他關了燈。
周子軻雙手撐在後腦勺下麵,他一雙眼睛瞪天花板,好像正思考什麼宇宙真相、史前難題。
“和你睡一張床,是不是都屬於犯罪。”湯貞聽見周子軻冷冷道。
湯貞轉過頭去看他。
周子軻忽然長出了一口氣。
湯貞眼看著周子軻翻身過來。
“我不碰你,”周子軻聲音很小,吐出的氣擦過湯貞的臉頰,好像在事先彙報,在和他商量,“就親幾下……”他在湯貞嘴上碰了一下,很輕,像在鬧著玩。“你不會告發我吧。”周子軻說。
從和湯貞相遇,知道彼此的姓名,交換手機號碼,吃飯,過夜,到如今他們每天都住在一起。周子軻自認為是這段關係的始作俑者,可主動權在他手中飄飄忽忽,並不受他掌控。
是湯貞在引導這段關係,他教周子軻如何與他相處。
周子軻看過《花神廟》。
在沒開燈的地下影院,電影裏的湯貞『裸』著一片背,僅僅是喘息都令周子軻印象深刻,經久難忘。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過這種禁欲的生活。
這說不通。湯貞在娛樂圈、聲『色』場裏待了這麼些年,走到如今的位置,他沒有『性』生活,這說不通。
可當湯貞躺在周子軻眼底下,鄭重其事把話這樣說,周子軻無法去懷疑他。
“你到底過的什麼日子,”周子軻低聲問,“要被你公司管一輩子?”
湯貞在黑夜裏睜著一雙眼睛,他眼中有光,可能是因為周子軻一直不放棄的追問,一直不放棄的吻他。
周子軻問湯貞,你身邊這麼麻煩,為什麼還帶我來你家。
“萬一發生什麼事,我還要走人。”
“你想讓我走嗎。”周子軻又問。
“我希望你別睡在車裏……”湯貞看著他。
湯貞還說,再過一段時間,周子軻就確實不能住在這兒了:“我真的要去海外工作……郭姐會過來幫我打掃房間,開窗通風,所以……”
周子軻一聲不吭聽著。湯貞還目不轉睛望他的臉:“但在那之前,你要是不想回家,就……把這裏當成你的家,行嗎。”
周子軻低下頭蹭湯貞的臉。
在這樣一個嗬氣成霜的冬天,周子軻靠近湯貞,原本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一點溫度的。雖然那點溫度始終若即若離,可湯貞確實沒有再讓周子軻受了寒,受了冷。
周子軻睡得正『迷』糊,一睜眼,發現湯貞就在眼前。
湯貞的手離他那麼近,正仔仔細細給他掖被角。周子軻覺得自己躺在床上,像個蠶寶一樣被湯貞密不透風地包成一隻繭,又像湯貞前幾天給他做的牛『奶』蛋卷,被卷進這一大床鵝絨裏。
“你幹什麼,”周子軻皺眉道,“你這就要走?”
周子軻是有點懵,眼看著湯貞身上的陰影朝他籠罩下來。周子軻的臉頰也睡得發麻,突然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蹭了一下。
有點濕,有點涼。周子軻眼睛隻睜了一點點,還什麼都沒反應過來。
湯貞走了。
大年初三這天,湯貞半夜風塵仆仆趕回了家。周子軻還穿著睡衣,他領口微敞,頭發『亂』翹。他似乎睡了快一整天了,湯貞走時看他是這樣,回來時他還是這樣。
可周子軻又確實很清醒,客廳茶桌上擺著一支空杯子,電視機也開著,他不像在睡覺。
“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周子軻說話時嘴裏有酒味,兩人越是吻得深這股酒味越明顯,他一定是碰了湯貞的冰箱和酒櫃,像『亂』翻主人家的貓。
“正好有合適的班機……”湯貞抬頭對他道。湯貞靠在周子軻身上,他的臉紅撲撲的,是在冬夜裏奔波,被寒風吹紅的。
湯貞的嘴唇冷,耳垂冷,手也冰冷,不像周子軻——這個年輕男孩隻要健康,隻要有人照顧他,對他好,他的身體就熱,像一團永恒不滅的火。
他兩個一時半會兒誰也不說話,在玄關緊緊擁抱著。湯貞白天總是出去工作,都是夜裏才回來,除了身邊一隻行李箱,這一天似乎與往常沒什麼分別。
周子軻把頭更低了些,低到湯貞眼前。他感覺湯貞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靠近過來,在他臉頰上蹭著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