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笛滿眼含淚,掩麵欲啼,忽又止住,拳頭在空中懸了半刻,最後輕輕砸在偶耕的肩膀上。她拭去眼角淚花,佯裝嗔怒道:“顛簸一路,槐犁都去我的馬車與我說話,你卻到今天才來看我!”
偶耕見她斥責自己,一時語塞。昆侖奴道:“我們來看你,便是不易,還不快請到屋裏坐!”牧笛竟然噗嗤一聲笑出來,將二人讓到房中。
偶耕想起侯希逸吩咐的事情,心中正在猶豫,牧笛卻背過身去,收拾起包袱來。昆侖奴問道:“小姐,你這是作甚?”牧笛道:“偶耕來接我出去,我這就走,磨蹭個什麼?”偶耕不覺怔了,半晌才哼出一聲,作難道:“牧笛,我今天來,隻是為了看看你……”
牧笛一聽,生起氣來,將包袱摜在桌上,眼睛一紅,悵然淚下:“你不帶我走,要我老死在這裏不成?”偶耕支吾道:“這裏是節帥府,四處都有精兵把守。我帶上你,『插』翅也難走脫。不如,不如……”言至此,偶耕已然哽咽,他想勸牧笛兩句,要她順侯希逸之意嫁給駱奉先,但這些話他實在說不出來。
牧笛一聽,眼睛發直,黃瘦的臉龐轉為蒼白,顴骨上映出兩道清亮的淚痕。偶耕見她憔悴情狀,心痛萬分,站起身來想要寬慰,卻聽她質問自己:“你也要我嫁給駱奉先,做他的賤妾?我嫁給他,我父親榮光了,你也跟著升遷,是與不是?”
偶耕聽罷,大為惶急,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連聲道:“不是,不是……”牧笛上前一步,聲音比剛才大了一倍:“偶耕,算我看錯你了。你不是來看我,定是受了我父親之托,前來說服我。你口不善言,舌不能辨,我父親也是糊塗,竟然派你來做說客!”
昆侖奴見牧笛越說越氣,連忙上來圓場,卻被牧笛推開。偶耕辯不過她,坐在凳子,想整理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既吐『露』真心,又勸她順從節帥心意,但任憑他搜索枯腸,終究找不出一句像樣話兒。
牧笛見他呆若木雞的樣子,也不作聲,盼他先開口,說幾句貼心話。偶耕見她安靜下來,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喃喃地說:“我確實受了你父親之托,有話說與你聽。你切莫氣惱,我慢慢講來。”
此語一出,牧笛大失所望,恨不得發起火來,將偶耕和昆侖奴一並攆走。但她心中仍有希冀,希冀偶耕皺皺巴巴的語句中夾帶幾個暖人心臆的此語,於是一跺腳,轉過身去,聽他究竟說些什麼。
偶耕看著牧笛的背影,一字一句說道:“你父親給了我們飛錢無數,要你討好四大鳴禽,托她們在駱奉先那裏多多美言。他又命我帶來一瓶毒『藥』,要你轉交四大鳴禽,找機會毒死呂思稷。呂思稷一除,駱奉先身邊就沒了對節帥不利之人。”牧笛反問道:“我父親是不是還囑托你,雙龍大會在即,我需要盡快下手?”
偶耕正要點頭,昆侖奴看出牧笛臉『色』已變、似要發作,趕緊賠笑道:“小姐,你休著急,呆子將軍本來就呆,你讓他慢慢說完!”牧笛強壓怒火,冷冷說道:“有話請講!”
偶耕道:“我雖愚笨,但也知道,你父親來到潞州,處境十分艱險。駱奉先、李抱玉看在他曾立過軍功、做過節帥,才虛情假意款待。那呂思稷一心想害死他,南浦雲也在一旁虎視眈眈。侯大人隻要一步棋走錯、一句話不慎,便會命喪潞州。”
說到這裏,偶耕如釋重負,頓了一頓,抬眼望著牧笛。牧笛一句想聽的也沒聽到,心頭有氣,理也不理。偶耕偶爾與她目光相接,趕緊低下頭去,擦了擦汗水,囁嚅再三,眼角溢出淚光,艱難說道:“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嫁與駱奉先,他才有了靠山,能夠渡過眼前的難關。你若不答應,這潞州城他十有八九是過不去了,你也恐有危險。”
話音剛落,牧笛猛然轉身,一耳光扇在他臉上,將他半張臉打得赤紅。偶耕站起來,捂著臉不敢看她,卻聽她在麵前說道:“你說這麼多,就是指責我不明事理、不孝尊親。你是何人?我是何人?我和我父親是生是死,用得著你來多管閑事?我們父女曆經大難,在潞城相會,他一心想著他的佛祖與官爵,哪裏想過我這個庶出之女!他沒有父親仁慈,我何必為了他往火坑裏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