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政的側臉在夜色中輪廓分明,沉靜如水,握著方向盤的手漸漸收緊,他終於在這個晚上,正視了那個名字。
顧衿感覺自己現在正處於一種溺水狀態,四周全是冰冷的海水,不管自己如何掙紮,身體沉重得就像是掛了一塊石頭在慢慢下沉,她難以呼吸,也沒有任何能夠讓她當作救命稻草抓住的東西。
她哭喊,有水順著她的鼻腔灌進去,那是瀕臨死亡的味道,顧衿絕望了。恍惚中她又忽然看到了旁政,他在拚命朝著自己遊過來,似乎是想抓住她的手,顧衿用力地伸出手臂想要觸碰他,在馬上要握住他的手的那一瞬間,他又消失不見了。
接著畫麵變成了另一種模樣,她遠遠地站在碼頭邊上,周圍有很多穿著橘黃色救援標識衣服的人在走來走去,風很大,遠處傳來綿長尖銳的汽笛聲和輪船轟鳴的聲音,還有全身包裹著白布躺在快艇上的父親。
他臉色慘白,全身浮腫,被水泡得麵目全非。
耳邊響起母親近乎崩潰的哭喊,顧衿站在母親身邊,似乎還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她想衝過去拉住母親,但是邁不開步子,任憑她如何呐喊如何揮舞自己的手,就是沒人理她。
旁政看著雙眼緊閉不斷囈語的顧衿,眉頭緊蹙,就著床頭昏暗的燈,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顧衿,醒醒。”
像是被噩夢魘住了,顧衿依然在哭,旁政被她攪得煩躁,幹脆攥住她不安分的胳膊,又微微用力拍了她幾下:“顧衿?”
顧衿慢慢睜開眼睛,意識尚未清明,披散在腦後的頭發有幾縷被眼淚打濕了黏在臉上,看著旁政的眼神茫然而空洞。
見她醒了,旁政鬆了口氣:“做噩夢了?”
顧衿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心髒狂跳,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哪兒。
旁政穿著灰色的睡衣,正坐在床邊低頭盯著她看,手裏還緊緊攥著她的兩隻胳膊。
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時候,在噩夢中夢見遇到危險的人,醒來的時候見他還安然無恙地在自己身邊,那種感覺不亞於劫後餘生的慶幸。
顧衿撐著枕頭坐起來,聲音中還帶著啜泣過後的齆聲齆氣:“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旁政鬆開她:“剛回來沒多久。”
因為哭過鼻子紅紅的,顧衿用手背抹了把臉,也不說話,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旁政不放,顯然還對剛才夢中發生的事情心有餘悸。
旁政也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兩個人像是較勁似的。
半晌,他才歎了口氣,伸手把顧衿攬過來:“夢見什麼了,嚇成這樣?”
顧衿得逞地把臉埋在旁政溫熱的頸窩裏,濕漉漉的睫毛顫動著:“夢見你把我推進海裏了,還不救我,幸災樂禍的。”
要是真夢見把她推海裏她醒過來不打人就不錯了,還能像現在這樣這麼老實地趴自己懷裏扯謊?
旁政環著她,哄小孩兒似的一下一下摸著顧衿濃密的頭發,十分配合:“這麼惡劣?”
“嗯。”顧衿吸了吸鼻子,抱著他的手圈得更用力了,“你就這麼惡劣。”
鼻間全是旁政熟悉的、她身上溫軟的味道,在這個萬籟俱寂的夜裏,兩個人難得有這樣溫馨的氣氛。顧衿窩在他肩膀上,收起了平常的張牙舞爪,乖順得不像話。
許是身邊有人陪著就沒那麼害怕了,許是搭在顧衿腰上的手給了她一種心安的力量,在旁政漫不經心地撫著她頭發的動作中,顧衿又慢慢睡著了。
小巧的鼻翼輕微呼吸,噴在旁政的脖子上,癢癢的。
這樣坐著睡不舒服,旁政換了個姿勢讓顧衿躺在自己腿上,依舊把手墊在她的腦後半環著她,這樣,顧衿的睡顏便悉數落在旁政眼底。
望著睡得毫無防備的顧衿,旁政漸漸沉默,忽然想起半年前的一件事。
顧衿,應該怕水。
那是兩個人婚後的第一個星期,顧衿有半個月的婚假,兩個人說好用剩下的十天出去度蜜月。
其實說是度蜜月,對顧衿來說就是找個遠點兒的地方玩兩天,她在家做了兩天攻略,最後躍躍欲試地想去南非看獅子和斑馬。那時候恰逢旁政帶著人競標一家科技中心的研發案,整個團隊沒日沒夜地忙了好幾天,他當時累得不行,聽了顧衿這個提議,懶洋洋地道:“去非洲?你精力可真夠旺盛的。”
顧衿當時完全沉浸在自己對那片遼闊土地的向往中:“看動物大遷徙啊,那麼多大象、犀牛、斑馬,去吧去吧。”
旁政充耳不聞,覺得顧衿在某些時候簡直有點反人類。
女孩子嘛,喜歡的不外乎沙灘、潛水、西餐之類的,旁政想了想:“塞班島?”
顧衿垮下臉,扔了手裏的雜誌。
“巴厘島?”
顧衿還是不說話,兩個人僵持著。半天顧衿又心軟了,他連著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可能非洲對他來說確實挺有挑戰性的,何況旁政是個十分不喜歡被人強迫的人,蜜月嘛,隻要他人在身邊陪著,隨便去哪兒都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