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衿腦中轟一聲,忽然頭也不回地往前跑。她朝著暴風過後平靜的海麵哭喊,她衝進一層漫過一層的海浪,撕心裂肺地喊:“旁——政——”
非洲南部,德蘭士瓦省,這裏因為絕大部分地區是熱帶草原氣候,溫度全年基本相差無多,隻是因為毗連山脈,早晚溫差相對會大一些。
勒邦博山脈地區。
臨近山腳以南,有一塊半荒廢的草原,這裏甚少有人煙,空曠巨大的空間裏偶有風聲流淌,空氣中夾雜著一股濕潤的土腥味兒。
風刮過來是涼的,可是氣候是悶熱的。
雷西戴著一頂典型帶有西部牛仔風格的草帽,嘴裏叼著煙卷,正一張一張看著今天白天在公園裏拍的照片,翻了一會兒,大概是挑選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了,他把電腦合上,懶懶地問旁邊的人:“張教授,還有吃的嗎?”
張教授在隨身的包裏翻了翻,拿出兩個麵包遞過去,眼神很無奈:“就剩這個了,將就將就,明天去了市裏就好了。”
雷西接過來,看了看營地上的三位女性,又將其塞回了那個小布包:“算了,扛一晚上,留著明天你們三個當早餐吃吧。”
雷西是H省攝影協會的老牌攝影師,今年四十歲,曾獲過很多中外馳名的攝影獎項,他留著長頭發和一撮小黑胡,體型高大健壯,人又非常幽默紳士。
他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土,漫無目的地在這塊小小的營地閑逛起來。路過那頂草綠色的帳篷,他蹲下來跟帳篷的主人閑聊:“今天拍了多少?”
顧衿穿著深色的牛仔褲,身上裹了一件黑白相間的衝鋒衣,因為刮風,她把一半臉埋在夾克的衣領裏,正專心翻著相機。
聽見雷西問話,她慢吞吞地嗯了一聲,又迅速按了幾下方向鍵:“大概……四百多張吧。”
雷西探頭往相機屏幕上掃了一眼,忍不住笑話她:“喲嗬,都過去半個多月了你還回味呢?”
顧衿沉浸於相機裏麵的東西,沒心思理他:“你剛才不也在選片嗎?”
“我那是要準備參賽。”雷西從她手裏拿過相機,掂了掂份量,佳能5D,24-105mm變焦鏡頭,市價怎麼也得小兩萬元。
相機不錯,就是人業餘了點兒。
他把鏡頭卸下來,擰了幾下光圈,習慣性地對鏡頭和相機銜接處進行擦拭:“你還真行,一般人吃不了這苦,這非洲我來了三年,也帶過不少像你們這樣的年輕小姑娘,都是三天新鮮,不到一個禮拜,早早就坐飛機走了。”
顧衿問他:“她們也來看動物大遷徙?”
雷西笑了一聲,很嘲諷:“什麼動物大遷徙,那是趕得巧,都是附近國家的留學生,趁著暑假來玩兒,不知道從哪兒看了紀錄片就過來跟著搗亂,個個都是拿著手機拍完就走的主兒,能蹲下來守著的,少之又少。你們這些年輕人哪,心太浮。”
本來當初在機場帶上她的時候沒想這姑娘能跟著他們這麼久,一路從內羅畢到安布塞利,從博格裏亞到納庫魯,她跟著他們這幫人爬山,攀岩,下泥潭,什麼苦都能吃,從來沒一句怨言。七八月份最熱的季節為了能完整地捕捉到動物遷徙的鏡頭,也不惜身上裹著厚厚的偽裝外衣在樹林裏一趴就是幾個小時。
同行的幾位師傅是攝影界的老人了,見此都對她比畫大拇指。有時候一行人晚上坐下來開玩笑,人家也會說,老雷,咱這可是造孽啊,當初人家小顧來的時候白白淨淨一個姑娘,現在你瞧,跟咱們學的,吃東西洗手那幹淨規矩都沒了。
雷西當時隻是笑笑,本來嘛,在外頭既然決定吃了這個苦想做這件事就別窮講究那麼多,但是心裏,他其實還是很欣賞這個姑娘的。
他用刷子細細密密地清理著鏡頭的灰塵,手法熟練,清理完了,又重新把鏡頭給顧衿裝回去放好。
“行了。”雷西拍拍身上的土,起身走了,“今天還得委屈你住一宿帳篷,張教授晚上和薩娜睡,明天一早咱們起程去開普敦,到時候帶你打牙祭。早點休息吧。”
帳篷很大,晚上有風不斷刮過,顧衿伸直腿躺在裏麵,舒服地歎了口氣,又拿起相機。
裏麵有她在非洲這兩個多月的全部記憶,從最開始隻會茫然對焦按快門的生手,她漸漸學會了調光圈,調焦距,她知道什麼角度最適合拍用脖子打架的長頸鹿,也知道用什麼距離去記錄靠鼻子打架的大象才不危險。
照片一張張翻過去,看上去跟夢似的。
她離開B市以後,漫無目的地在北京遊蕩了一個月,每天睜開眼麵對的除了帝都永無止境的霧霾就是從早上七點半開始堵車的東三環。顧衿覺著這裏除了比B市人口更多,建築樓群更密集以外,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於是她申請了簽證,又買了機票,去了新西蘭看母親。
馮若萍住在表妹那裏,位於奧克蘭北端的一幢別墅。見到顧衿提著行李站在門口,馮若萍吃了一驚。
馮若萍的表妹嫁給了當地一位曆史老師,有一個兒子和一對孫子孫女,一家人對顧衿非常友好。母女兩人晚上住在她的小房間裏,顧衿抱著媽媽,什麼也不說,過了好久,她才悶悶地開口:“媽,我和旁政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