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篝火被吹得搖動,空中飛舞著火星,帶著這座城市特有的清新原始的味道。
顧衿靠著草坪一角安靜地坐下來,背對著眾人,然後慢慢把自己蜷成一團,閉上眼睛。
她終於,在這個夜晚,正視了整整半年都在刻意回避的人和事。
那人不想不問不提,從來不會出現在她腦海裏,可是一旦那個契機出現,他就像一頭凶猛的野獸,迅速吞噬她心裏建立起的全部防線。
直到現在,顧衿才悲哀地發現,除了他,她依然無法接受任何一個企圖進入她生活的男人。
她走前對他說的那些狠話,在這一刻,在剛才雷西看著她不解憤怒的眼神裏,全變成了一把捅進心口的尖刀。
她做不到。
她抗拒任何男人的觸碰,抗拒任何男人的示好,那會讓她從心底湧出惡心。
她依然愛著旁政。
那種愛深入骨髓,融入血液。她不自知,可是她身體的每一寸感知和靈魂都寫滿了這個名字,她痛恨這樣的自己。
第二天早上七點,胡澎就來敲她的房門讓她起床。
雷西從房間出來,和顧衿打了個照麵,臉上淡淡的,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顧衿今天換了一件白色的半袖T恤,一條洗得幹幹淨淨的牛仔褲,綁著馬尾。她跟他不自然地微笑,他麵無表情地從她麵前走過,走了幾步,忽然扭頭也朝她笑了起來。
那是一個屬於老男人的滄桑笑容,笑容裏有無奈,有寬容,還有一絲寵溺,像對孩子似的。
吃過了早飯,他們起程去港口看漁船靠岸。
漁船還沒來,雷西和胡澎先去船老板那裏打聽消息,顧衿靠在碼頭岸邊的矮石牆上等。
譚禹從車上下來,無聲無息地走到她身邊,抽出一支煙銜在嘴裏。
他跟著顧衿的目光望向碼頭,悠悠問道:“那個留著小胡子的,是你的新相好兒?”
顧衿嚇了一跳,不可思議地扭頭,譚禹低頭瞧著她,歪著嘴壞笑,似乎正在等她的答案。
她愣了愣,也隻是愣了愣,隨即轉過頭,麵無表情地說道:“跟你有關係嗎?”
“怎麼跟我沒關係啊。”譚禹斜著個膀子,吊兒郎當的,學著她一屁股坐在石階上,“好歹你也算我半個嫂子,當初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了,我們這幫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外頭有人了,留下旁政一人兒跟個癡漢子似的在家裏等,一走走半年。怎麼,還不興人問問?”
譚禹說話的時候晃悠著腿,漫不經心的,語氣涼薄,顧衿聽出來了,他這是變相嘲諷自己不負責任,給他的好兄弟打抱不平。
顧衿不想搭理他,直勾勾地盯著港口靠岸的船。
譚禹用手指碰了碰墨鏡,露出一雙眼睛來:“生氣了?別不說話啊。”
“跟你說真的呢,留著小黑胡那個。”他用手比畫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瞧你倆這一道都有說有笑的,好上了?”
顧衿問他:“你跟誰都這麼自來熟嗎?”
譚禹還真尋思了一會兒:“不一定,也分人。”
真夠不要臉的。
顧衿無語。
實在拗不過他,顧衿說了一嘴:“那是我們一起同行的領隊,叫雷西,H省攝影協會的攝影師。”
譚禹慢吞吞噢了一聲:“怪不得呢。脖子上天天挎個相機,逮什麼拍什麼,跟多沒見過世麵似的。”
顧衿以前對譚禹的印象僅限於沉默、陰沉、桀驁,她很少聽他這麼挖苦人,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跟一個人特別像,都那麼招人厭。
他戴著雷朋飛行員係列墨鏡,穿著嬉皮塗鴉的半袖衫,人字拖鞋,看上去和大男孩沒什麼兩樣。
他喋喋不休,像個話癆:“我跟你說啊,別看這幫攝影師打著發現靈魂發現美的旗號,其實一個個心裏都髒著呢,指不定天天算計什麼。你一姑娘家,不對,你一半老徐娘,雖然是個已婚婦女,但是好歹也風韻猶存,受點情傷,再有點陰影,最容易上當受騙了……”
顧衿冷著臉:“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話這麼多。”
“以前?以前你是認識我認識得太晚,你要早嫁給旁政幾年啊,你就能對我有個深入的了解了,其實我們幾個裏旁政才是最能說的,有時候哥兒幾個湊一塊聊大天兒,我誰都不服,就服他,那嘴………”
顧衿不鹹不淡地盯著他,眼神靜得跟一汪水似的。
譚禹訕訕地閉了嘴。
兩個人並排坐在港口上麵的矮石牆上,遠處安哥拉的漁船來了,一個胖胖的中年黑人提溜著條金槍魚,體形很大,周圍人在岸上歡呼,慶祝這個難得的戰利品,一窩蜂擁上去。
譚禹把一直銜在嘴裏的煙點著了,問她:“你來非洲幹什麼?”
顧衿:“看動物大遷徙。”
“多長時間了?”
“三個月了。”
顧衿反問他:“你來非洲幹什麼?”
“做研究,做藥理研究。”
“研究什麼?”顧衿奇怪,感覺他一本正經說的話像天方夜譚。
譚禹擰著眉,深深抽了口煙,磕掉煙灰:“研究艾滋,研究瘧疾,研究這裏高發的傳染性病毒,這是我畢業以後一直在做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