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雪的玄妙(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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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是一件賦有魔法的事情,睡覺時處在一個世界,醒來時又處在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A市這場初雪,是在1月10日的深夜,於悄然神秘的沉寂中完成。這無形中給睡夢中的世人們,增添了一縷玄妙的色彩。

而這場雪對於趙鈺鎖而言,卻如同竇娥臨刑時突降的六月飄雪一般。先是一瓣瓣、一朵朵地安慰她,接著,大片大片的雪花便鋪天蓋地飄灑下來,真是分秒必爭,猶如童話中的仙鶴精靈悄悄放展魔法一般。它包裹了鈺鎖滿腔的憤怒和憂怨,冷卻動搖著她意欲一頭從大橋上跳下去的決心。

鈺鎖徘徊在長江大橋上,颼颼的冷風早已將她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吹幹,涼沁沁的蜿蜒在幹涸的臉上閃閃發亮。仰首霓虹變幻莫測的都市夜空,她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久久地徘徊在空寂的大橋上,撫摸著身上的傷痕,“繁華落盡,終究成空”的傷感,慢慢在絕望空落的眼眶裏,變成了憂傷的濕潤。

……

如果這場雪不適時而來,也許鈺鎖真的會在1月10日那天深夜,投胎做了長江裏的一個水鬼。可是那場雪偏偏來了,好像是專程為了證明她受了無比的委屈——

給他委屈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與自己在沙漠邊緣野戰部隊艱苦生活了十年、一直使自己堅信可以依靠可以信賴更可以托付的“英雄”——胡傳龍,自己的丈夫!

自從隨夫轉業到了A市這座城市,她便總處於左右為難的境地。

如果她不去武晨製藥集團上班,他就會在她麵前肆無忌憚地說他戰友的媳婦誰誰誰當了總經理,誰誰的媳婦開了公司年賺幾十萬、上百萬,言下之意他養了鈺鎖十多年,鈺鎖拖累了他十多年,該是鈺鎖長長誌氣自力更生的時候了。

可鈺鎖一旦進了武晨製藥集團,並一心一意地好好工作時,他卻又要陰陽怪氣地笑著說:真沒想到那個流氓,倒混成了A市名流,戴了個總裁的帽子!哈,如今這世道喲,真是英雄沒有用武之地呀。嗬,英雄竟沒流氓值錢、出名!

每逢出現這種情況,鈺鎖就敏銳地感覺到她又將會大禍臨頭,胡傳龍又會將十年前那條悠長的繩索,鮮血淋淋地拖拉出來,勒住她的頸項,再一寸寸一匝匝纏滿她的每一寸肌膚,直到她被勒得臉色蒼白、快要窒息時,他才會鬆綁作罷,唯恐一次性毀滅了她,下次消遣就難得再找一個像鈺鎖這樣適宜的目標。

他冷笑著,鄙視地盯著鈺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將她剛剛站起來欲回避的身體,又重重扔在沙發上。

“心虛了?不心虛你跑什麼躲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喝了你,哈,更不會像傳家那樣強—奸—你……”

每次想到這裏,鈺鎖總要以淚洗麵。她無言以對,每次都是這樣。

親愛的!你還是曾經的你嗎?難道這就是我不顧一切千裏迢迢投奔到西北軍營苦泡了十年的婚姻?你難道是傻子嗎?你的痛是因為舍己救人,我可以理解,可你為何總要把我愛的天堂捅成一個悲憤四濺的窟隆,你才覺得公平?

鈺鎖以沉默對答,希望這場無緣無故的暴風雨早點結束。近來她常常感到腳酸手軟、胸悶,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

自調到武晨集團策劃部以來,她感到壓力陡增,自己不懂電腦不懂網絡,一個與社會脫節了十年的軍嫂,偏偏與一群年輕有為的博士碩士做了同事,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自己即將被這座都市所淘汰,所以她每天粘在電腦上,粘在“五筆電腦打字”上,眼珠子瞪得都快迸出來了。

也許躺一下,一場睡眠,一個夢境,就能讓她的精力恢複。每次她都這麼想,然而每次都被傳龍的粗暴所踐踏。

他鼻孔裏冷哼著,“以為自己是誰呀,以為姓宋的給了你一點小恩小惠,就是愛你,就恨不得把自個兒賤賣給他……”

鈺鎖顫抖了一下,唇角浮現出兩個淺淺的解嘲笑窩。她的生活隻不過是長著翅膀的事實,眼前這個她跟隨了十年的人,如今似乎隻能用語言的暴力來使自己沉默。無數次的侵害,最終讓鈺鎖掙脫了傳龍的語言包圍奪門而逃。

車流不息、人流如潮,燈光瞬間變幻萬千。鈺鎖徘徊在房地產中介門前,望著櫥窗裏一套套房價直線上升的廣告,內心百味糾結。這座城市於她,並不比騰沙漠的邊緣生活好多少!沙漠裏的孤獨,是由於找不到一條人與人之間相互流通的渠道,風沙廣漠無垠的嗚咽,刺激得人心跳耳鳴,孤獨由外到內,直到鑽入骨髓。而在這座城市裏,她整個人就像浸泡在高樓大廈、人來潮往的沸騰中,孤獨如水蓄滿整個心湖,然後一點點往外滲出,隨著夜色隨著街燈,汩汩外湧,直到將她整個人完全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