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鎖想到了死,隻有死才能證實他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並不是由她造成的。她隻有一死了之,才能擺脫這種屢遭傷害的尷尬境地!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餘的人,擺脫這種境況很簡單,用一根繩子係在身上,再墜上兩塊巨石,沉入江底即可。
鈺鎖衝動地伏身橋上的水泥柵欄,遙望橋下裹著泥沙的洪流。一朵雪花,如輕柔的小唇般吻在她的前額。下雪了?鈺鎖一愣,伸出手掌,一瓣瓣一朵朵的雪花兒,冰晶般親舔著她的掌心,化成涼沁沁的一灘水。
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偏在她要投江自盡時,飛雪說來就來了。鈺鎖突然想到了竇娥,她在那被臨刑時的六月裏看到了飄雪。難不成,老天是為了挽救她、洗涮她的委屈嗎?
傳龍看著鈺鎖像個受盡屈辱的小媳婦,顫顫抖抖地越過他的軀體,打開門的一瞬間,淋濕了翅膀的麻雀般擺擺頭,留給他一個決然的背影。
傳龍冷笑著,“你以為你是誰,你即使是一顆射出去的子彈,憑我大跨三步,你仍然會跌入我的掌心,仍然做不了會飛的麻雀。”然而,這次他沒有抓到她,望著迅速離去的背影,傳龍突然迷茫了。
“我剛才幹了什麼?我這是要幹什麼?我要幹什麼?”傳龍一手扯著頭發,拖著一隻大掃帚般的手在租來的房裏狂暴地走來走去,觸手可及的盆盆罐罐,在他的腳踢手掃下,乒乒乓乓翻滾著,喧鬧成一個小小的戰場。
繼續!繼續,沒有命令,就沒有停止!沒有命令,沒有流血,沒有倒下,就是繼續!
傳龍颶風般獨臨著槍雨彈林的戰場,左衝右突。突然,他的手掌觸及到了立櫃上電視機旁一台老式收錄機,“啪”的一聲鍵響,飄出了軍號昂揚的聲音,這昂揚激進的軍號,瞬間使冰冷的空氣變得燥熱,使恬靜的燈光變得飛濺,使困倦悵然的世界變得亢奮,使出殼的靈魂回歸體內,使中斷停滯了的思維流水般重新流淌……
傳龍停止了一切破壞活動,狼一樣絕望的眼神慢慢充滿了人的溫和氣息。軍號愈來愈烈,痛苦和夢幻,現實與夢幻,擺脫與執守,愛與恨,都在軍號聲中交織!旋轉!凝聚!衝突!升華!輻射,回閃……
漠漠幹燥的火風,卷起重重塵土黃沙,儼然從天上懸掛下一簾土黃色的巨瀑,將天地之間飛濺得嚴嚴實實,撲打在人臉上,灼熱生疼。
鈺鎖立在黃土高坡上,烏發飛揚,綠色的裙裾荷葉般飛揚,彌漫的塵土,黃紗般籠罩著她。她麵對滿目蒼黃,眼裏的困惑和驚訝,增添了她的幾分神秘高貴。
傳龍雖然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力全落在鈺鎖身上,可他恭迎的脊背,還是充分感覺到了三裏外的工兵連營,全體官兵豔羨妒忌的火辣辣眼神。
我操!做夢也想不到你這個悶葫蘆,能把仙女一樣的女子給騙了來!果然,一向因家庭生活富裕,自視甚高的浙江戰友陸大勇,在傳龍領著鈺鎖回到連隊營房,在彼此擦肩而過的瞬間,還賴皮狗一樣貼上來討好傳龍,你這手絕計,將來可要傳授給我!
……
好一段痛快的軍營情,好一個蓬勃幻想的軍號!
“鈺鎖——”傳龍突然一聲長嘶,擁抱了一團空氣的手,慢慢擁抱住了自己的雙肩,他蹲下身,雙手無助地垂到空蕩蕩的胯下,嘶叫變成了委屈無助的嗚咽,“我沒用,我沒用!我是愛你的,愛你的……”
是的,他是愛鈺鎖的,鈺鎖的漂亮溫柔,沒有男人會不愛,尤其是對傳龍細膩周到的照顧,更是讓他無可挑剔。這軍號,一定是她事先為自己備好的,為的是消除自己的狂燥!
“我這是怎麼了?”傳龍驚悸地想,難道說那場大火摧毀的不僅僅是他的命根,還有他的性情?他健壯活力四射的軀體像是一座爆發的火山,他和鈺鎖頂著十年的夫妻名義生活著,可實則夫妻間的魚水之歡隻不過兩天!兩天,即使白天黑夜黏在一起,也不過四十八小時!一個男人,給不了女人富足的日子,給不了女人需要的生理需求,剩下的還有什麼?傳龍無助地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