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樂了,一下子坐起來,聽他講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頭讓我給他點了一支煙,塞進嘴裏,狠狠抽了一口,大半截煙就沒有了。
他緩緩吐出煙氣,眯著眼睛看著遠方的山,用一種古怪的音調緩慢說起來——
現在說起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後生仔,你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我以前是當兵的,山西兵,太原參的軍。在遼寧黑山訓練了三個月,就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去了大興安嶺。那時候,中國和蘇聯關係不好,珍寶島隨時可能會打仗。大興安嶺靠近邊境線,新兵都被打發到那裏,做炮灰了。中央軍委命令中國人民解放軍鐵道兵第三、六、九師開進大興安嶺,作為戰備,要在這片原始森林裏打通一條生命線,就是後來修建的大興安嶺到漠河的那段鐵路。
我那時候被分配到鐵三師直屬部,負責防衛工作。後來為了配合大興安嶺深度開發樟嶺到漠河的鐵路,去塔河駐守了兩年。
那時候,塔河連續發生了多起特務破壞事件。有特務用手榴彈炸毀了一輛“解放牌”汽車,炸死了幾個人。甚至在軍首長坐著火車去大興安嶺巡視時,鐵路沿途曾不斷升起照明彈,弄得人心惶惶,還以為蘇修打過來了。
為了盡快揪出隱藏在部隊裏的特務,保衛科好多人被下放到當地部隊、鐵路勘探隊,暗中搜查特務。通過排查,很快鎖定了幾個嫌疑人,幾個有間接海外關係的鐵道兵,底子不幹淨的工人,還有幾個蘇聯留學回來的勘探專家。這些人都被我們用各種手段隔離、監控起來。
但是即便我們采取了那麼多嚴厲措施,來曆不明的信號彈還是源源不斷從原始森林中升起。專家說,這些信號彈顏色不一,高度也不同,分別代表了不同的意義,這是在給蘇修彙報鐵路修建情況,好讓他們可以派特工來炸掉鐵路。
我們又開始了新一輪拉網式排查,根據信號彈出現的位置,基本上確定,問題出自修建鐵路的第一撥人員身上。他們屬於修路的先頭兵,主要負責地質勘探,以確定鐵路修建路線等。為了調查出間諜,我受組織委派,進入了這支勘探隊伍。
那時的大興安嶺,才是真真正正的原始森林,除了鄂倫春、鄂溫克、達斡爾等極少數遊獵部族外,根本沒有半點人影。到處都是半間屋子那麼粗的大樹,老虎、豹子、黑瞎子隨處可見。負責任的講,當時那一大片原始森林,恐怕在千百年來,從來沒有人進去過。裏麵到底有什麼,存在什麼危險,誰也不知道。但是大家的鬥誌都很高,沒有人怕,更沒有人退縮。
當時修建鐵路的,分為幾撥人。第一撥人負責勘探,拿著指南針,扛著水準儀,勘察地形,測量路線,然後一一標記好鐵路路線。第二撥是油鋸手,隨著測繪路線跟進,放倒沿途的大樹,用推土機推出路床,給後麵的修路掃清障礙。第三撥人則開始大量砍伐樹木,用原木墊平道路,完成最原始的鐵路路基修建。
很明顯,第一批勘探隊員是最危險的。為了保護這些工程師,部隊專門派遣了士兵,拿著衝鋒槍隨身守衛。我當時就作為保護人員,混入了勘探隊中。在這第一撥勘探隊中,竟有一個女人,前公派留蘇人員,很年輕的地質勘探專家。她姓姬,大家都叫她姬工。姬工在蘇聯留過學,又在勘探第一線,自然成為我的重點懷疑對象。姬工的人緣很好,身為勘探隊唯一的女人(還是個美女),專家,從不搞特殊化,吃住都和工人在一起,不擺架子,做事也細致認真,讓大家都很佩服。
我當時還年輕,一腔熱血,滿腦子都是捉敵特立功,所以幾乎一刻不停地跟著姬工,監視著她。姬工作為勘探專家,經常要去第一線考察地形地貌,有時還要去大山深處,觀察河流走向,岩石地貌,反正不管她去哪裏,我都跟著她。那時候,原始森林裏還沒有路,作為千百年來也許是第一次踏入這荒蠻森林的人,我們常坐在溪水邊,坐在大石頭上,看著這茂盛的森林,肥沃的土地,想象著鐵路開通後的情況。有時,姬工會給大家講一些蘇聯留學的事情,以及一些地質勘探知識。她淵博的知識,以及高尚的品格,都讓我發自內心地敬佩。
我相信,這樣單純且善良的女人,絕對不可能是敵特。
後來,我對她的這種敬佩之情,漸漸變成了愛慕。
那時候,我還年輕,對於感情也沒有經驗,隻是懷著一種單純的美好願望,希望她能幸福、快樂,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我知道,我隻是一員小兵,她是著名的留洋專家,我們之間存在不可彌補的差距。所以這種感情,我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好多時候,我什麼也不幹,就悄悄躲在一旁,欣賞著她的樣子,她微微皺起眉頭,輕輕托一下眼鏡框,她愉快地看著鐵軌,她對著流星虔誠許願,都讓我如癡如醉。
也是因為我對她如此著迷,關注她的任何一個細節,才發現,姬工是一個很神秘的人。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在默默保護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