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00年前後的亞得裏亞海周邊圖

就這樣,威尼斯通過在陸上建立起的要塞和海上巡邏的軍艦,成功地擔當起了亞得裏亞海“警察”的職責。擔任“警察”意味著成了大國。從此之後,直到18世紀威尼斯共和國滅亡,亞得裏亞海一直被稱為“Golfo di Venezia”,即威尼斯灣。所以在中世紀的地圖裏,是找不到“亞得裏亞海”的。

名著《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的作者費爾南·布羅代爾(Fernand Braude)曾經這樣評價過威尼斯:亞得裏亞海之所以能長期作為威尼斯灣存在,是因為威尼斯人沒有像商人般依賴金錢,而是靠鮮血換取亞得裏亞海的控製權。也有人因此譏諷布羅代爾過分情緒化,不像學者。我覺得是這些人不懂亞得裏亞海的曆史。斯基亞沃尼人沒有反抗威尼斯的統治,或許是因為彼此都是繼承了古羅馬的傳統,同屬拜占庭文明圈的拉丁民族,但這個地區不久之後成了匈牙利王的領地。另外,從南意大利到西西裏一帶,先後也被阿拉伯人、諾曼人(Normans)所統治。與這些征服者的統治方式不同,威尼斯不征用被占領區的人民當士兵,僅這一點就很不利。因此說威尼斯“死守製海權”,絕沒有言過其實。

話說回來,由於隻考慮軍事上的意義,一開始我對“死守製海權”,盡管大腦能理解,心裏卻總也產生不了共鳴。為此,我走訪了亞得裏亞海東岸的各個城市;在逐一調查了威尼斯人留下的遺跡之後,才全身心地領悟到這句話的含義。

元首皮耶托·奧賽羅二世,即威尼斯共和國,決定在海上建設“高速公路”。

在現代,陸地上的高速公路,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個加油站,甚至還設有零部件齊全的小型修理工廠,以便故障車輛的應急處理。人們出行前,不必帶上大量的三明治、飲料等食品,公路沿線不僅有餐廳、商店,就連汽車旅館和簡單的診所,不用離開高速,也都能找到。在彼時,威尼斯人打算在海上實現的就是這種保證旅行安全和節省時間的出行方式。

現在,如果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事故,人們隻要跑到有SOS(國際求救信號)標示的電話亭打電話給附近的加油站,就會有救援車來。當年威尼斯的“海上高速公路”也有類似的應急措施。隻要船不偏離既定的航線,懸崖上的要塞便能接到求救信號,派出救援船去搶救。除了應急,還有預警機製。就像現在高速公路入口處張貼的例如“亞平寧山(Apennines)大雪,請使用防滑鏈”等告示一般,在威尼斯商船途中停靠的港口,會對航船前往的目的地的政局、是否需要加強武裝等做事先的提示。向航船提供有效的情報,是停泊港的職責之一,或許應該說它是威尼斯駐守各友邦的領事們(sul)的最重要的工作。

情報的來源,除了一部分來自本國,大多來自進港船隻的船長們的報告。向領事提供消息,是船長的義務。不過天氣報告不在要求之內,這大概是因為即使不聽消息,那些經驗豐富的水手隻要望一望天空的模樣,聞一聞大氣的味道,就能推算出未來三天吹的是不是scirocco(從非洲吹向南歐一帶的非洲熱風)了。

曆史上以高速公路模式的建設事業,唯一可以與威尼斯媲美的,是古羅馬人建立的羅馬大道。兩者都是以實際利益為出發點,理念完全一致。不同的是,羅馬道路大多建設於未開化地區,因此必須在馬車一天的行程距離內,定點建造住宿及其他服務設施。而威尼斯的“海上高速公路”則是選在已存在城鎮,整頓原有的設施,不需要從零開始。

不過,威尼斯人的任務不能說就一定比古羅馬人輕鬆。順便提一下,英文mansion(大廈、宅邸)的詞源,就是來自拉丁語,意思是羅馬大道旁的住宿地。歐洲現在不少的城鎮,都是從古羅馬時代街道沿線的客棧發展起來的。對於務實民族而言,不管是新建或改造,理念是基本相同的。

如果威尼斯人隻滿足於魚和海鹽的買賣,是不用如此勞師興眾的。但倘若想以地中海為舞台拓展生計,那麼就必須將海上航線高速公路化,並且防守得固若金湯。對威尼斯人而言,亞得裏亞海作為“威尼斯灣”存在,是一個關係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這番大業的基礎設想及其實踐,來自一位30多歲的青年,也是合乎情理的。正因為年輕,才不會產生明天可能會死之類的消極想法。30歲伊始,以後至少還有20年的壽命,所以能製訂出詳細周全的計劃。雖然皮耶托·奧賽羅二世在擔任元首17年後死去,但他所指出的方向,一直到威尼斯共和國滅亡,在長達800年的歲月裏,始終是威尼斯人賴以生存的基本政策。

威尼斯的“高速公路”,借由200年後發生的第四次十字軍東征,經希臘延伸至君士坦丁堡,徹底完成了建設。(有關這部分,我將在第三章詳細敘述。)這很好地證明了在整個歐洲充斥著十字軍思想之際,威尼斯仍未喪失其一貫的務實精神。

與大海的婚禮

現實主義需要的是人的理性。然而,能夠做出理性判斷的人往往又是少數。從這一點來說,它並不適合用於民眾的動員。馬基雅維利曾經說過;“一項事業成功與否,取決於它是否有喚起民眾的東西。”言下之意,感性的號召十分重要。

為了讓亞得裏亞海作為“威尼斯灣”長期存在,威尼斯人必須付出莫大的犧牲。但僅僅依靠一小撮能夠理性思考的精英階級,身先士卒地付出犧牲,是遠遠不夠的。威尼斯是一個共和國,民眾的支持必不可缺。然而,在沒有迫切需要的情況下,若不使用感性召喚,是引發不起民眾的熱情的。12世紀正式製定的威尼斯國家慶典“海親節”(Festa della Sensa),就是希望通過每年舉辦的方式,喚起民眾的熱情,事實上它的確頗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