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俄國軍官頭發灰白,身材魁梧,用一口破法爾西語對我們說話。他為他手下的所作所為道歉,“俄國送他們來這裏戰鬥,”他說,“但他們隻是孩子,一來到這裏,他們就迷上了毒品。”他恨恨地望著那個年輕的士兵,如同嚴父被兒子的行為不端激怒。“這個家夥現在藥性發作。我會試試阻止他……”他揮手讓我們離開。
頃刻之後,我們的車開走了。我聽到一聲大笑,跟著傳來第一個士兵的聲音,含混而走調地唱著那古老的婚禮歌謠。
我們在路上默默行進了十五分鍾,那年輕婦女的丈夫突然站起來,做了一件在他之前我曾見到很多人做過的事情:他親了爸爸的手。
圖爾的黴運。在瑪希帕那邊,我不是從短暫的交談中聽到過這句話嗎?
大約在太陽上山之前一個鍾頭,我們駛進了賈拉拉巴特。卡林匆匆將我們從卡車領進一座房子。那是單層的平房,位於兩條土路的交叉處,路的兩邊是平房,還有沒開門的商店,種著合歡樹。我們拖著行李走進屋子裏頭,我拉起衣領,以抵禦嚴寒。不知道為什麼,我記得有蘿卜的味道。
我們剛進入那間昏暗且一無所有的房間,卡林就把前門鎖上,拉上那代替窗簾的破布。跟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我們壞消息。他的兄弟圖爾沒法送我們去白沙瓦。上個星期,他那卡車的發動機壞了,圖爾還在等零件。
“上星期?”有人叫道,“要是你知道這事情,為什麼還把我們帶到這裏來?”
我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一陣急遽的動作。隨後有個模糊的身影穿過房間,接下來我看到的事情是,卡林猛然撞在牆上,爸爸的雙手掐住他的脖子。
“我來告訴你們為什麼,”爸爸憤怒地說,“因為他要賺這一程的車費,他隻在乎這個。”卡林發出哽咽的聲音,唾液從嘴角流出來。
“把他放下來,老爺,你會殺了他的。”有個乘客說。
“我正要這麼做。”爸爸說。這個屋子裏麵其他人所不知道的是,爸爸並非在開玩笑。卡林臉色漲紅,雙腳亂踢。爸爸仍掐著他,直到那個年輕的媽媽,被俄國兵看中的那個,求他放手。
爸爸終於放手,卡林癱倒在地板上,翻滾喘氣,房間安靜下來。不到兩個鍾頭之前,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的清白,爸爸甘願吃一顆子彈。而如今,若非同一個女人的求情,他會毫不猶豫地將一個漢子掐死。
隔壁傳來一陣敲打的聲音。不,不是隔壁,是地下。
“那是什麼?”有人問。
“其他人,”卡林呼吸艱難地喘息著,“在地下室。”
“他們等多久了?”爸爸說,眼睛盯著卡林。
“兩個星期。”
“我記得你說過那輛卡車是上星期壞的。”
卡林揉揉脖子,“應該是再上一個星期的事情。”
“多久?”
“什麼?”
“要過多久零件才會到?”爸爸咆哮了。卡林身子一縮,但啞口無言。我很高興身邊漆黑一片,我可不想看到爸爸殺氣騰騰的凶相。
卡林打開門,門後是通往地下室的破樓梯,一股像黴菌的潮濕臭味撲鼻而來。我們一個個下去,樓梯被爸爸壓得吱嘎作響。站在寒冷的地下室裏麵,我感到黑暗中有很多雙一眨一眨的眼睛在看著我們。我看見房間到處有人蜷縮著,兩盞昏暗的煤油燈將他們的身影投射在牆上。地下室的人竊竊私語,除此之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滴水的聲音,還有刮擦聲。
爸爸在我身後歎了口氣,把行李包扔下。
卡林告訴我們,應該再過幾天,卡車就可以修好了。那時我們便可前往白沙瓦,奔上那通往自由和安全的旅途。
接下來那個星期,地下室就是我們的家;到了第三晚,我發現了刮擦聲的來源: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