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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李小路從車上下來，心不在焉地往這邊走。她走路很有勁，步子又大又急，頭微微向右偏，像是在學校裏被什麼人欺負了的小學生。她看見尼克。兩人隔著玻璃，一個在外，一個在內，笑了笑。
這是茫茫黑夜中，兩個失眠人相遇時的那種笑容。
小路要了一杯紅茶，在尼克對麵坐下。尼克一臉找麻煩的神氣，把一大份薯條吃得七零八落。
“吃薯條。”尼克往她跟前推推。“怕胖。不吃。”小路點根煙。尼克往她臉上瞅瞅，忽然說：“你有眼袋了。”
不用照鏡子，小路也知道自己臉上現狀。為了皮膚，為了這張臉，她應該回去睡覺，不吸煙，戒咖啡，停止喝可樂。應該做的事情太多，而她隻是用力揉臉，像要把這層皮從顴骨上搓掉一般用力。這動作好生熟悉，她驀地停手，想起小微還有孫克非，他們全都喜歡做這個動作，搓完臉好像換一個人，露出神采奕奕下的疲倦無奈。這像是這個城市的標準動作，兩層皮，積極與消沉，去麵對不同的自己。
“你有什麼不爽的？”尼克問她。
“我沒什麼不爽的。我老大要我找三個年薪五百萬的上流階層做采訪，我老板嫌我穿得不夠暴露，有個老男人邀請我一起移民，可他是個自私冷酷的老混蛋，找我隻是圖有個伴兒。我估計我也就填補他死掉那隻狗的空缺。我有什麼不爽的？”小路按熄煙。雖然它還有半根。她決心盡可能對自己好一些。
每個時期的失眠主題都不相同。這一陣是因為孫克非。小路知道大部分家庭爭吵的原因不外是錢，大部分戀人分手的原因是有一方太過狂熱，一段關係，如果解除了經濟壓力，也沒有戀愛的幻想，她想不出比這更讓人愉快的相處之道。
而留下來，就要忍受北京這該死的堵車，該死的房價，該死的夏利車的消失，從此打車都是兩塊錢的惡劣現實；忍受老板挑剔你的穿著，忍受工作是尋找一個上流階層，他們身家千萬揮霍無度，隻是生活裏誰他媽也不認識半個這種人。
她隻是還沒下定決心。這遲疑像一個魚鉤，夜夜把她從睡眠裏撈出來，釣在半空，徒勞地拍打尾巴，卻不能把自己解下來。
“尼克你說，我是不是該就此上岸，去做個家庭婦女？”她自己也覺得這種日子不像真的，它不像她李小路的生活。可是如果有機會，每個人不都想過這種生活嗎？
但尼克並沒聽她說話。她讓她看背後那個T恤男。
T恤男仰起臉，用一把指甲刀剪胡子，因為動作熟練，看著倒不覺得難受。他的衣服還算幹淨，旁邊擱著一個黑色電腦包。如果不是尼克說夜裏常在這裏見到他，小路會以為他是加完班，過來喝杯咖啡的。
他的頭發有點長，對一個上班族來說。
尼克跟她打賭他是個流浪漢。小路搖頭，他的T恤雖然皺得厲害，但不髒，證明他有地方洗衣服。還有他拿電腦包，而不是塑料袋。他的皮鞋也不是撿來穿的便宜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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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李小路從車上下來，心不在焉地往這邊走。她走路很有勁，步子又大又急，頭微微向右偏，像是在學校裏被什麼人欺負了的小學生。她看見尼克。兩人隔著玻璃，一個在外，一個在內，笑了笑。
這是茫茫黑夜中，兩個失眠人相遇時的那種笑容。
小路要了一杯紅茶，在尼克對麵坐下。尼克一臉找麻煩的神氣，把一大份薯條吃得七零八落。
“吃薯條。”尼克往她跟前推推。“怕胖。不吃。”小路點根煙。尼克往她臉上瞅瞅，忽然說：“你有眼袋了。”
不用照鏡子，小路也知道自己臉上現狀。為了皮膚，為了這張臉，她應該回去睡覺，不吸煙，戒咖啡，停止喝可樂。應該做的事情太多，而她隻是用力揉臉，像要把這層皮從顴骨上搓掉一般用力。這動作好生熟悉，她驀地停手，想起小微還有孫克非，他們全都喜歡做這個動作，搓完臉好像換一個人，露出神采奕奕下的疲倦無奈。這像是這個城市的標準動作，兩層皮，積極與消沉，去麵對不同的自己。
“你有什麼不爽的？”尼克問她。
“我沒什麼不爽的。我老大要我找三個年薪五百萬的上流階層做采訪，我老板嫌我穿得不夠暴露，有個老男人邀請我一起移民，可他是個自私冷酷的老混蛋，找我隻是圖有個伴兒。我估計我也就填補他死掉那隻狗的空缺。我有什麼不爽的？”小路按熄煙。雖然它還有半根。她決心盡可能對自己好一些。
每個時期的失眠主題都不相同。這一陣是因為孫克非。小路知道大部分家庭爭吵的原因不外是錢，大部分戀人分手的原因是有一方太過狂熱，一段關係，如果解除了經濟壓力，也沒有戀愛的幻想，她想不出比這更讓人愉快的相處之道。
而留下來，就要忍受北京這該死的堵車，該死的房價，該死的夏利車的消失，從此打車都是兩塊錢的惡劣現實；忍受老板挑剔你的穿著，忍受工作是尋找一個上流階層，他們身家千萬揮霍無度，隻是生活裏誰他媽也不認識半個這種人。
她隻是還沒下定決心。這遲疑像一個魚鉤，夜夜把她從睡眠裏撈出來，釣在半空，徒勞地拍打尾巴，卻不能把自己解下來。
“尼克你說，我是不是該就此上岸，去做個家庭婦女？”她自己也覺得這種日子不像真的，它不像她李小路的生活。可是如果有機會，每個人不都想過這種生活嗎？
但尼克並沒聽她說話。她讓她看背後那個T恤男。
T恤男仰起臉，用一把指甲刀剪胡子，因為動作熟練，看著倒不覺得難受。他的衣服還算幹淨，旁邊擱著一個黑色電腦包。如果不是尼克說夜裏常在這裏見到他，小路會以為他是加完班，過來喝杯咖啡的。
他的頭發有點長，對一個上班族來說。
尼克跟她打賭他是個流浪漢。小路搖頭，他的T恤雖然皺得厲害，但不髒，證明他有地方洗衣服。還有他拿電腦包，而不是塑料袋。他的皮鞋也不是撿來穿的便宜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