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等待(1 / 2)

夕陽西下,水畔聽鍾。這是世間難得的風雅。

可若是同樣的時間,在幾乎無法擋風遮雨的茶寮裏,捧著一碗粗糙破敗的茶碗喝茶,這種風雅的味道,總會差上很多。

鎮裏的熟人們,都管茶寮的老板娘叫雲婆。

這個四十餘歲的女子,早已沒有了女人身上應有的韻味,更像是一個能走路能說話的泥塑,雙目無神的幾乎枯竭,隻是機械的經營著茶寮的生意。

熟悉的人們知道她的境遇,父死、夫死、子亡。

這事情聽起來幾乎可以磨心刮骨,卻沒有幾個人真正同情歎息。不是因為人性的冷漠,而是因為在這個年代裏,在這個塵世間,十個人裏有九個,都經曆著相同的際遇。

這樣的情形多了,事情就變得自然而然,沒有什麼可說的。

或許世界原本就應該是這個樣子,每天掙紮的解決溫飽,掙紮著生存也就是了,還能再祈求些什麼?

雲婆是這樣想的,於是就這樣縮在破敗的茶寮裏,得過且過。

這樣的日子被打破,是在三年前的一個下午。

虎口鎮有名的公子哥穿金戴銀的打馬出了城門,金燦燦的往夕陽下一站。這一站就是一個時辰,直到守城官來逼不得已來催,他才沉默緩慢的離開。

這樣的事情,在發生過一次後,便不停的、一天又一天的重複著,風雨無阻。

是真正意義上的風雨無阻。不論是寒冬臘月飄雪,還是夏天夕陽下的暴曬,他都會準時出現在城門外,幾乎有些傻愣愣的看著東方,背負著身後的陽光。

他的身上總是帶著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各種奪人眼球的金銀飾品,整個人略微一動,便嘩啦啦的發出“金玉之聲”,在夕陽下耀眼奪目的。就如同一個古怪至極的路標。

沒有人敢上前詢問他在做什麼,就連他的侍從都不敢。隻是侍從們一直很鬱悶,因為主子在這裏一站,他們也隻好跟隨著。傻乎乎的立在身後,連聊天打屁都不敢大聲。

不是沒勸過,勸也沒有用。

這少年的性情,虎口鎮的百姓們都清楚,於是每天來往的農戶遠遠的看到那閃著金光的“佛像”。就會遠遠的避開,敬而遠之,同時也是畏而遠之。

茶寮就在每日少年駐足而立的不遠處,也是因為少年的緣故,他往那裏一站,雲婆這裏的生意都變得冷清許多。沒有人敢招惹這一路神仙,雲婆憂愁憂思,卻也難以抒發。

直到一天天降大雪,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少年的小腿就被鵝毛般的雪片子埋了半截。

那個時候。雲婆大概也是自己被凍的糊塗了。竟然暈暈乎乎的,看著那雪地中的少年,覺得他異常可憐,竟迷迷糊糊的端了一碗熱茶,走上前遞給了他。

少年一輩子頓頓山珍海味,還沒喝過這麼粗糙的茶水,這時候看著雲婆端過來的邊沿上破了三個口子的茶碗,不禁愣了愣。

少年身後的侍從們,早已被凍的直蹦噠,這時候一個個像看蠢豬一樣看著雲婆。謾罵的聲音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少年竟然接過了那看起來有些汙髒的茶碗,咕咚咕咚,喝了個幹幹淨淨。

“多謝。”少年如是說。

從那天之後。少年便不再每天孤零零的站在那裏。他依舊每天都回來,照例每天呆一個時辰,卻更換了地點。

他會坐在雲婆的茶寮裏,要上一壺茶,有時候喝上兩碗,有時候動也不動。

茶錢是照付的。按人頭付,四個人八個子兒,從來不少,也從來不多。

雲婆到沒有什麼多餘的想法,也從來不敢與這位公子哥多說什麼話。

她是見識過少年發起火來鞭打侍從的,那鮮血淋漓、皮肉外翻的樣子,讓她直到現在回憶起來,依舊會覺得驚怖。

有的時候,雲婆甚至會隱隱的後悔,心想自己那時候幹嘛要多事,非得請了這麼一尊大神來茶寮。如今這局麵,到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可是,還有一些時候,雲婆會偷偷的看著那少年的側臉,心裏想起自己早已戰死他鄉的孩子。迷迷糊糊的,她也會將兩個人的影子合到一起去,仿佛能夠從少年的身上,看到些回憶裏的影子似的。雖然沒有什麼真正的意義,大概也能夠聊以慰藉了。

雲婆是個普通人,隻會過普通人的生活。

少年卻是不普通的,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張,所以會在謝小滿吟誦《兵車行》時產生了幾分怒氣,嘿嘿冷笑一聲,辯也不辯的,揮起馬鞭就往謝小滿的身上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