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低低的,也像歎息:“你在這裏,我怎麼會不想。”簡直想瘋了啊,起初那兩年感覺自己夜不能寐,思念如潮,一但漫上來就會有窒息的感覺。一想到她還在這裏,再想起這個校園的角角落落都覺得眼眶又溫又熱。如果別離會傷疼如斯,他真想自己過往的歲月不要那麼優秀,一年年重修也心甘情願,至少可以看著她年複一年。哪怕遠遠的。
容顏抬頭,今夜是個陰天,沒有星子,隻有迷離的光,是從不遠處的那棟大廈借來的。他們隔著一段手臂的距離,沈莫言的雙手規矩又貼心的搭在她的肩膀上,掌心有滾燙溫度,半低著頭靜靜的盯著她一雙已泛上水汽的眼。這一條路是通往主教的其中一條,兩側是茂密濃蔭,曾經時常能看到情侶在這裏熱情相擁,這是一個熱情又大膽的年代,好像再多的情感也不夠釋放。如今他們就靜靜的站在這裏,一時像蘀換了別人。
容顏看著沈莫言的時候腦子轉動得很快,又像遲緩得徐徐而進,半晌都動彈不得。記憶重上心頭不假,愁也像上了心頭。她覺得自己有些感傷,近而情緒低落。過去的東西即便想要碰觸也要選好時機,因為那是一種催化劑,你快樂的時候它可以讓你更幸福,你不幸的時候它可以讓你更悲傷。容顏覺得現在就不是個回憶的好時候,這些親近的感觸成了她的愁上愁。這樣看著沈莫言的時候便覺得還好,還好有這麼一個人陪在身邊,語氣泠泠關心,而且是和她想起的過往沾了關係的人,他也曾在這裏度過大好年華,他們曾經呼吸過同一片熟悉的空氣,被同一片人和事感染,該是個與回憶一樣親近的人了。
沈莫言發現她的難過,胳膊一收,將人攬進懷裏。今夜的容顏,似讓他格外的心疼。
容顏不掙紮不反抗,靜靜的趴在他的衣服前襟,發現有時候可以依靠住一個人,是件頂好的事。
一束強光打過來,瞬息照亮她霧蒙蒙的一雙眼,像火焰一樣點燃又湮滅了。像誰的車燈偏轉,想來司機是個急性情,拐得急而切,連車燈都成了利刃,直劈開了世間萬物。
容顏狠狠的眨了一下眼,刺紮得一樣疼。從他懷裏退出來,揉了揉。
沈莫言一臉擔心,成了暗夜裏的光:“怎麼了?”
“沒事,被強燈晃了一下。”
來的時候就發現不是個晴天,這一刻轟轟兩道雷聲滾過,劈啪劈啪的落開了雨點,雨勢來得又快又猛,轉眼鋪天蓋地。
沈莫言已經脫下外套摭到她的頭頂上,回車上是來不及了,心照不宣的一起往主教跑。
容顏本來心情微微低落,這樣一跑反倒開心了起來。隻是雨才剛剛下,若是積了一地的水就更好了,踏上去激起水花,多有意思。
沈莫言聽她咯咯的笑出聲來,進了主教抽掉外套,看她一張布滿笑意的笑,跟著扯動嘴角:“這丫頭不太正常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容顏貧回去:“對啊,我是瘋子,你怎麼不離我遠點兒。”
沈莫言神色變溫柔:“怎麼舍得。”
容顏低下頭不說話。
沈莫言挑上她的下巴抬起她一張臉,情深義重布滿顏,非讓她看得清析透徹:“小顏,我知道你是一個念舊的人。可能曾經有很多美好讓你一時無法忘記。但是,人不能靠著記憶活一輩子,見過沒有記憶的人能活得很好,可是,你見過沒有未來的人也能活得很好麼?我雖然很遺憾沒能做你的過去,這也必然要是我一生的遺憾。但我想成為你的未來,會給你幸福,來彌補那些遺憾。你能相信我麼?”
這是一個溫柔且出脫的男子,容顏站在這裏的時候忽然覺得這是他的地盤,他就像這裏的帝王。曾經的沈莫言就是如此,整個校園一呼百應,眾星捧月。畢業了幾年她還是能聽到校園裏有人提及這個神話一般的人物,因為走遠了反倒更成了後來人的供為參考學習的標榜。那些沒有機會見過的學弟學妹一臉惋惜什麼樣她也是親眼見過的,如今他回來了,過去了這麼久,這一刻她像嗅到了卷土重來的氣息。
曾經的沈莫言離她那麼遙遠,如今的他又離她近不可言。
容顏失了一下神,蹲下身看門口垂直落下的雨勢,沒有回答他。
沈莫言貼著她蹲過去,一把抓住她在地上來回勾畫的手指,回顧她當年的影子,像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到現在他需得眯著眼看她,那些讓他一眼看中的光彩倒像一點兒沒變。用了極大的耐心,握著她的手問:“嗯?讓我照顧你好不好?回去用心想一想,這次回答我之前,不要再逃跑了。”
容顏還是靜靜的蹲在地上,勾著頭。
沈莫言一下便笑了,舀肩膀撞了她一下,看她不穩晃搖兩次,沉著嗓音:“嗯?能答應我不逃跑麼?”
容顏被他逼得沒辦法,別過臉來:“能。”
沈莫言笑開顏,揉了揉她的發頂:“真乖。”
不敢耽擱太久,沈子浩一個人在酒店呢,倒不擔心他被人拐走,就怕他沒有節製的吃個沒完把自己的胃撐壞了。所以,雨一停兩人就往回趕,路上沈莫言還無奈的說:“明明一個男孩子,就喜歡吃零食。”摸出電話打一個查崗,沈子浩果然是被查習慣了的,一副很有經臉的樣子,架勢跟夏北北他們這些機關人員迎接上邊領導蒞臨檢查差不多,笑得一片阿諛,隔著聽筒容顏都能聽到,一張口就大力否定:“小叔,我真沒吃東西。”
沈莫言板了言辭:“那嘴動什麼呢?”
沈子浩在那邊響亮的打了一個飽咯,閉實嘴巴不敢說話了。
沈莫言動輒一個:“說話。”
沈子浩隻得卑躬屈膝的答:“就吃了一塊巧克力。”
沈莫言:“嗯?”
沈子浩又卑微了一個格調:“還吃了兩包薯片。”
沈莫言:“嗯?”
沈子浩隻得再招:“想起來了,還有一個麵包。”
沈莫言:“嗯?”
沈子浩快哭了:“外加兩包餅幹。”
沈莫言:“嗯?”
沈子浩蹦豆子一樣:“還有幾片海苔。”
……
最後聽得容顏快哭了,沈氏男人對話很有特點,沈莫言至始不用說什麼話,就連聲調都不用怎麼變,就是那種威嚴且冷冰冰的,沈子浩這個沉不住氣的,就呼啦啦的全招了。容顏看著窗外,悲摧的想,還好這是一個和平年代,否則沈子浩無疑要是個禍害,他不僅容易叛變,而且招供也基本不用什麼高深手段,容顏很為祖國的將來憂心重重。見麵一定得由心的教育他兩句,以後做了壞事一定要很沉得住氣,打死都不招,就算威武如他小叔也是舀他沒有辦法的。
後來容顏真同沈子浩說了這話,而且是背著沈莫言偷偷的進行了教導,竟有作奸犯科的罪惡感,又沒做什麼壞事,生出這個感觸實讓她很想不通。
不過沈子浩顯然是根年紀不大的老油條,而且油得很不是地方,聽了容顏的話對她進行了反教育。背著手義正詞嚴:“顏姐姐,你有這樣的思想可不好,將來你跟我小叔結了婚是不能存有二心的,錯了就是錯了,雖然你很不想承認,但瞞不過去了就得承認。”起碼還能賺個誠實的名號。
容顏眨了兩下眼,試探著問:“那要是能瞞過去呢?”
沈子浩立刻賊兮兮:“你傻啊,能瞞過去當然不能說實話了。”
容顏深深意會了他的話,覺得跟她的主旨要義沒什麼本質區別麼。
臨了沈子浩想起她剛才教育中說了一個“沒立場”,這個字眼顯然很傷害他。對著她一臉委屈:“你怎麼能說我沒立場呢,我之所以懼怕我小叔還不是全因為你。”
“因為我?”這一點讓容顏很不理解,不知他撐個半死跟她有什麼關係。
沈子浩大義凜然:“我還不是不想惹小叔生氣,所以才實話實話。這樣他就會對你和寶寶好一點兒。”
容顏傻眼,感情他就是這麼忍辱負重的,實屬不易。
沈莫言將人送到酒店就打算回去了,走前將人拉到近身處,一臉認真:“小顏,這次得聽話,認真想想我說的。”
容顏循循點頭,摧促他:“你快走吧,子浩一個人在酒店不是不放心。”
沈莫言嘟念了一句:“是挺不放心,得讓人把他接回去了。”然後同容顏不舍的道過再見,開車離開了。
容顏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胡亂想一些事情,有些心不在焉,也歸結不出到底想了什麼,目無焦距的,看著竟一時有些癡。
接著一縷是幽怨是憤慨的男音就像從地底下鑽出來的一樣,陰森森的,閻羅鎖命一般。
“就那麼舍不得麼?膩了一晚上還想跟著去?”
縱使容顏再怎麼大膽,還是被嚇得一個冷戰。驀然轉首,叼了根煙的秦遠修閑閑的倚在車身上,隔著微濕的空汽和淺淡燈光,人和事入目一片煙雨蒙蒙。秦大少習慣的半眯起眸子,定定的看她良久,吐了口煙圈別過臉看遠處燈火。那話就更顯得突兀起來,他這樣幽靜且旁若無人,那話竟不像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容顏稍稍迷茫了下,硬著頭皮過去招呼:“哇,秦少好興致,來這裏賞風景?”
秦遠修側首,居高臨下盯緊她,輕吐:“賞什麼風景,我沒你這麼神精。”
瞧瞧,這就是s城赫赫有名的秦大少,八百個年頭禍害一方百姓的人物,還這麼完好無缺的活著,實在忒沒有天理了。
他和秦紹風果然是不同的,秦紹風做了缺德事時常還想著美化敷衍一下,說明他多少還重點兒臉皮和良知。但秦遠修不行,他不要臉的程度已經出神入化,從來都利刀利刃,鋒芒銳利。
容顏不與他計較,轉身要走。
剛一轉身手腕被人勒緊,指掌無溫,是秦遠修特有的溫度。心尖像顫了下,怔怔回眸:“秦少,還有事?”
秦遠修不怒不笑,麵無表情的一張臉像終極密碼,很難讓人讀懂一二。
心中歎了口氣,又幽又怨,她什麼時候才能不跟他這麼該死的客客氣氣,肯連名帶姓的喚他一聲‘秦遠修’。聽了大把年頭的‘秦少’從她跟裏再聽到竟如斯刺耳尖銳。
鬆了她的手腕轉身打開車門,拎出一個電腦包遞到她麵前。
容顏細細看了一眼,連想都不要想的聯想牌子,是她的電腦不錯,雖然時常死機,幾多次她憤慨得想將它砸爛,可是這一刻再見到卻這麼親厚。一把抱在懷裏,忘了前仇一臉激動:“啊,是我的電腦,怎麼會在你這裏?是秦紹風讓你給我的麼?”
秦遠修輕飄飄的:“我偷出來的。”
容顏笑容凝住,瞠目看他:“你說什麼?從秦紹風那裏偷出來的?”腦中迅速浮出一幅畫麵,高大英俊的秦大少貓腰溜進別人的房間作奸犯科是什麼模樣?一時佩服起自己來,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十分創新。
秦遠修低低的無奈:“我偷也偷的很正派,沒你想得那麼下作。”
做了下作的事還敢說自己很正派,也就秦遠修能幹出這樣的事來,而且理直氣壯。
容顏感恩戴德:“不管怎麼說,真是太謝謝你了。按理說該請你上去喝點兒東西,可是考慮到時間太晚了,不方便,就改天吧。”
秦遠修一把關合車門,閑適的一挑眉峰:“我沒什麼不方便,就今晚吧。”
容顏怔了一下,眼角抽搐:“要不你再認真想想,您真的很方便麼?閔安月會不會等你回家吃飯或者做些別的什麼?”就算他真的很方便,可是,她也實感不方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