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裏,許多事物倒是在容顏的腦子裏隱隱重合。閔安月說當年她為了救一本相冊毀了手指,而且都是她上學時的樣子。看來她上學的那個時候,秦遠修果然已經很認得她了。沒想到竟藏得這麼深。結婚三年她都一無所知。
莫明的轉首看他:“你為什麼要告訴我當年的事?”
沈莫言還能笑出來,而且笑得輕鬆自在。就好像,這是一個很輸得起的男人。輪回再現,他還是輸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他認栽了。
眼中不舍眷戀的光滑閃得很快,錯覺一般,轉眼就隻剩下一片黑。他拉著容顏的手,笑得輕輕軟軟:“還能怎麼,看不出來麼,我這是打算放你走了。有什麼辦法,你不死心踏地的做我老婆,就算娶回去也罩不住。小顏,趁我沒有後悔,快點兒走吧。其實沒什麼,當年我放了手,就沒再想著會有機會跟你在一起。就算是心理準備,做了這麼多年,也該很足了。即便是受傷,也不會傷得比他重。其實我更適應每天想你,而不是跟你生活在一起。你同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會拿捏著一點兒性子,我知道你不自在,起碼沒有跟秦遠修在一起的時候自在。我又何償不是呢。我想,我們或許是真的不適合生活在一起。你不會快樂,我看著你那樣,也同樣不會快樂。還不如就這樣放手了。不是有句話麼,長痛不如短痛,你也不用感覺虧欠我什麼……到底不算什麼大事,沒哪個男人不跟初戀在一起是會死的對不對?”
容顏愣愣的看著他,就覺著,這個男人真是好得美倫美幻,是隻有在校園那片淨土中才能生長的一樹桃花。她也不想辜負他的好,若能好好的過日子,有什麼不好。可是,她那麼努力,還是隻能這樣了。
被他不痛不癢的一句話逼出厚實的水汽,胡亂抹了一把:“你那家裏怎麼辦?不是已經準備好婚禮事宜了麼,你要怎麼交代。”
沈莫言扯開她的手,挑起她的下巴細細看。這一眼如斯珍重,如斯難得,許是以後再沒有機會看到了。這才叫真正的再也不見。
什麼時候這個女人在他生命裏千金難求起來的?
嘴角倜儻的弧度不變:“有什麼需要交代的,長這麼大沈家沒什麼人能管得住我。要是真有人管得了我,你說,我這個年紀了,還至於沒有老婆麼?”他說話就像開玩笑,看來是真的不是特別在乎,放不放手也就這樣。
容顏方才感覺微微安心,大眼中的水汽還是很重,想綻露一個笑容給他,算是絕別。這一生可真是虧對他。
“沈莫言,你也不小了,得聽家裏人的話。他們讓你找個老婆是為你好,你就快快找個老婆吧,像你這樣的,什麼人找不到呢。”
沈莫言挑起眸子定定的看著她,目光淡了又淡,還是看出灼灼。他不回應她的話,傾身上前,親吻她的嘴角,氣息撲上麵,幹淨純香,卻如烈酒一般。若這是個對他有心的女子,就該如癡如醉的。她從來沒為他醉過,他卻……從來也沒為她醒過。
“容顏,如果有來生,許下的諾言可不能再變。”聲音輕到如許,還是聽出聲腔沙啞。
容顏曲起小手指,勾上他的,見他怔了一下,她想笑,卻仍是淚眼汪汪,濃著鼻子說:“如果真有來生,我一定得做個說話算話的人。”
沈莫言扯動唇角笑笑:“既然你把話說得這麼坦蕩,我再死皮賴臉,怎麼配當你的師哥。好吧,這一次就放你走。再撞到我手裏,可沒有這麼容易的事了。”
容顏微微仰著頭,神色是他最喜歡的樣子。感覺跟當年還是沒什麼變化,這些男人紛紛成熟了,她還一如既往的純真著,是件好事。
沈莫言不想再看她,怕看多了,就不忍心放手了。而她注定得走,又何必強求呢。
解下她脖子上的絲巾,長長的一條,被他修長的手指握住,更加顯得珠光寶氣。這是個天生顯貴的男人,在哪裏都這麼不落俗套。
如若哪一天哪一個女人能嫁給他,可真是天大的福氣。
“小顏,我覺得當個男人可真是糟糕透頂了。女人想賴皮一下好像沒什麼啊。願賭服輸太坑害人了,以後我再不幹這種傻事了。你走吧,把這條絲巾留給我,幫我蒙上眼睛,這樣你往哪裏走,我都看不到了。否則,萬一瞧著你的背影我又不後悔放手了,你覺得自己還有望走掉麼?”他覺得,男人哭泣的時候不被看到,或許便不覺得那麼丟臉了。
容顏幾乎想也不想的幫他蒙上,並非他說的那樣,怕他反悔了。沈莫言一言九鼎,不是個輕易會賴皮的人。她隻是覺得,看著一個人的背影有點兒傷,礙於前車之鑒,也得把他的眼睛蒙上。
沈莫言感受這氣息在周遭環繞,就像陷進一個久遠的世界裏,連耳畔吵雜都淡去。唯有這一段香,和這一個女人的心跳聲。
容顏轉過身,許是哭了,卻死死壓抑著,想讓他聽起來輕鬆些。軟軟的喚他:“學長,我走了,謝謝你。”
沈莫言下意識要伸手,微微抬起便不再動。伸出手又如何?還是隻能挽了空。
從來沒感覺這隻手這麼無用過,竟什麼也抓不住的。
抬眸是枉然,瞌眸亦是枉然。誰說他不在乎,誰又說和她在一起,其實沒有那麼好?他感覺,大抵是沒有比跟她生活在一起更好的事了。他很自若,也很快樂。日夜交替的盼望,這一天來臨了,又去了,隻肯留給他一個愣神的時間。
想起當年的仲夏夜,月光中男子的輪廓宛如神砥,不像容顏說的那樣,也是倜儻幹淨的樣子,隻是線條還不似現在這般冷硬。但放在當時的校園裏,也是要一夜間紅透的人物。就那樣微微的彎起桃花眸子看他:“沈莫言?”
他認得他,他卻不認得他。
秦遠修已經報了來路:“我喜歡容顏那丫頭啊,聽說你也喜歡得緊,我很不高興。”
那時兩人都是血氣方鋼的年紀,秦遠修不高興,有人喜歡容顏,他也很不高興。
嘴角弧度也是輕微,飄飄的問回去:“那你想怎樣?”
秦遠修掏出根煙點上,慢條斯理:“聽說你藍球打得十分可以,比一比吧,輸了的就退出,離她遠遠的。”其實那時秦遠修也想不出什麼可比的,年紀雖然相當,可是比他高太多級了,大部分東西也都學過,自是沒得比。再者術業有專攻,兩人的專業不同,還是沒有可比性。思來想去也就藍球了,見他打過,台上台下一片歡呼。相想也就這個最公平,他也不是生來就打,兩人該很相當。
沈莫言自然也沒什麼可怕的,他幾乎打遍無敵手,各大高校打聯賽,從來都是最閃閃發光耀眼的人物。
想也不想的就應他:“好啊,我也不喜歡拖泥帶水,就今晚吧。一想到還有外校的人惦記她,我更加的不高興。”
秦遠修已經掐滅手裏的煙,挑了挑眉頭,飄飄笑起來:“若論級別,你得叫我一聲學長或者師哥。我上你這個年級的時候,是四年前。不過你不用拘泥,我看過你的檔案了,我比你大三個月,算同齡人了。”
沈莫言怔了下,蹙起眉,那是他在秦遠修麵前第一次小受挫折。
若論打球的功力兩人相差不多,幾乎能打個平手。但這隻是幾乎,比賽這東西很難有個保守的定論,相差一點兒,哪怕隻是一點兒,也有可能輸得慘敗。當晚就是,他們相持打下太多場,一路平手。早不知第幾場上,沈莫言卻敗了。當時晨光乍現,他們紛紛立在那道不算灼眼的光影中,是整個T大最壯烈輝煌的一個早上。兩個微微喘息的少年像從天降,持天兵天將的開天上神。隻怕也是此生感慨最吵雜的一個瞬間了。秦遠修從沒覺得贏一個人要這麼費力過。而沈莫言也沒想到,這一生竟要有這種慘敗的經曆,那一個瞬間幾乎讓他生不如死。那是他第二次敗在秦遠修的手裏,並且一敗徹底,連喜歡一個人的權利也沒有了。難怪他要說,願賭服輸,真是件坑人的事。
那時的容顏還安然沉睡在宿舍中,不知有兩個怎樣的人物因她而大戰一場,便又這麼,無聲的退出了。緣起緣滅,竟是這麼無聲無息的事。她那樣的腦子,定然是做夢也不會想到的。
沈莫言拖著汗淋淋的疲憊身軀回宿舍,自那以後,再沒碰過藍球。他賭那麼一次,把心愛的女人都弄丟了,還有什麼臉。
如果,再有來生,他便不會這麼傻,也不會再事事不如人。落得今日慘敗的地步。定要執著她的走,一步步就直到老去,不放開也不鬆動,哪裏會有現在,讓她在眼皮子底下溜走。沈莫言這樣想著,又奈何,他這種人是不相信有來生的。若是有,容顏又怎麼敢許他。那是個精明的丫頭,分明是糊弄著他玩的。
容顏的心思他比誰都懂,《桃花劫》啊桃花劫,她在書裏說,秦遠修是她一生的劫難。豈不知,她也是他們的桃花,花開花落,本不足為重,卻成了他們一生最最要命的劫數。
早不知過去多久,客流都已來了又去。紛紛側首看著一個容色出眾的男子眼覆藍綾,坐在椅子上石化了一般。眼前那一段,色澤濃重,像被水一樣的東西打濕。陽光照下來,像穿透男子的身姿,越發挺拔臨風。他將絲巾扯開,露出水過無痕,風起無波的一雙狹長美眸。天下有男子長得這樣好看,還真是少見。男子提著長長的絲巾走出機場的時候,就像這個夏季曆經了一場繁花盛宴,就這麼,開了,又敗了……
再過很多年,看到這一幕的人再回想,仍舊記得,那一天的機場,有個男子攜一身落寞走出大廳,融入在午時金燦的陽光裏,再一眨眼,便融化了一般。隻有一段長長的藍色絲巾在眼簾裏微微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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