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畫師, 以後就這樣吧。”太後道。
甄珠檀口微張。
太後臉上的笑卻忽然收斂了,斜斜地倚在妝台:“那麼, 開始畫像吧。”
甄珠隻得把驚訝吞下去, 重新將目光看向畫紙,隻是, 在落筆的一刹那,卻猶豫了。
而太後也在此時再度開口。
“甄畫師, 本宮的時間不多,你要珍惜時間啊,因為——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
甄珠的瞳孔陡然緊縮,看向太後。
太後正笑『吟』『吟』地看著她。
甄珠低下了頭,握緊手中的畫筆。
***
寢殿裏燃了香, 細長蜿蜒如盤蛇,香灰已積了半隻香盤,和暖馥鬱的香氣熏得人昏昏欲睡,然而,此時殿內卻無一人有睡意。
太後不再說話, 甄珠也靜默著, 侍立殿外的宮女更是不會發出一絲聲響, 滿殿便隻剩下畫筆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
下筆前,甄珠思考了很久, 然而開始畫後, 落筆卻很快, 如疾風驟雨般, 目光專注地盯著畫紙,卻隻偶爾才望一眼太後。
太後倚在妝台,不像往常那般還要同時處理政務,而是難得地完全無所事事,隻百無聊賴似地坐著,任甄珠打量。
很快,雞鳴三遍,五更天到,曙『色』漸漸侵上窗台,絲絲縷縷的晨光如水銀瀉地,將殿內由燭火照出的暈黃一點點變得透白。
殿外,有宮女輕聲詢問太後是否要起身用膳。
太後懶洋洋地回了聲“不用”。
往常,這五更天便是上早朝的時辰了,朝臣百官列於宮門,天子坐堂,太後在側,隻是今日不是早朝的日子,倒可以偷懶一些。
然而聽到太後說不用,殿外的宮女仍舊愣了一下。
往常,便是不上早朝的日子,太後也是五更就起,梳洗用過早膳後便開始處理公務,從無一絲懈怠。
今兒怎麼改了『性』子?
殿內,太後也突然開口:“甄畫師,你可知道,本宮已經整整十年都未睡到五更天起床了?”
聞聲,正低頭畫畫的甄珠呆呆地抬起頭,眼裏帶著全神沉浸其中卻突然被喚醒的茫然。
“什麼?”她呆呆地問了一句。
太後陡然失笑,搖頭:“不,無事,你繼續畫。”
甄珠茫然,想了下,還是沒想起剛才太後說了什麼,隻得搖頭,繼續低頭作畫。
沒有時間多想了,畢竟,這或許就是她此生最後一幅畫了啊。
殿內兒臂粗的高燭漸漸燒到了頭,最後火光一閃,燭心傾倒於積滿燭台的燭淚之中,火光徹底熄滅。
然殿內亮光不減,因為殿外天光已經明透,旭日東升,燦爛的日光灑滿大地,這太後寢宮,也未因其肅穆陰冷而受半分薄待,所有陽光都夠照耀到的地方,都無一例外地被照耀著。
似有所覺般,待陽光徹底鋪滿窗台,一直埋頭作畫的甄珠忽然抬頭,向外看了一眼。
她看不見太陽,卻被窗口灑進來的陽光照耀著,上半晌的日光溫和而燦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像是浸潤在溫水中一般。
甄珠愜意地眯起了眼,嘴角微微上翹。
無論何時何地,陽光總是一樣的啊。
她素淨的麵孔被陽光籠罩著,本就柔和的輪廓更鍍上一層柔光,表層的肌膚清淨透明,溫和的笑意陽光一樣,細小的微塵在周身漂浮,安詳地跳躍著。
整個人,仿佛與日光融為了一體。
時而溫暖和煦,時而冶豔熾熱,時而冷清蒼白。
說起來長,其實不過一瞬,一笑過後,甄珠很快便又低下頭,重新握緊畫筆,沙沙聲再度在殿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