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眼瞼微垂, 並沒有因為太後的話而放鬆一分一毫。
而太後說完那句話後,亦是再度陷入長久的沉默, 隻是目光在甄珠與畫之間來回不斷地切換著。
甄珠握緊了拳, 目光並不看向太後,隻看向那幅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
栩栩如生的美人圖, 固然風流嫵媚,但卻絕不適合作為一國太後的畫像。
哪怕她已經盡量用隱晦的筆觸來展現那份嫵媚風情, 使得它並不像春宮圖上的女子那樣,一眼就能看出正在沉淪欲海的模樣,然而,再怎麼隱晦,她終究還是畫出來了。
畫出了太後真正渴望她畫出來, 然而卻又絕不能袒『露』人前的,太後的另一麵。
她歎了口氣,微微閉上眼。
果然啊,早該想到,被太後征召就不會有好事, 畢竟她是以畫春宮圖聞名的, 而一個寡居的太後, 不遠千裏地召她一個春宮畫師畫像,又怎麼會懷著光明正大的心思呢?
她早該猜到, 隻是不願意猜罷了。
畢竟, 若是裝癡扮傻裝作不懂太後的意圖, 或許還可以全身而退, 可要是將窗戶紙撕破,那就隻能深陷其中了。
就比如現在。
畫出那樣不合乎太後身份的畫像,就好像明明白白地告訴對方“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而知道了上位者的這種隱晦秘密,結果會是怎樣呢?
無數的小說電視早就告訴了甄珠答案。
可是,不畫也不行。
不畫就是必死,畫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所以隻能畫,權當賭一把。
目前看來,她似乎賭贏了,起碼這畫讓太後很滿意,甚至讓她生出“不舍”的想法。
可是,會這麼簡單麼?
起碼甄珠不會天真地以為這事就這樣過去,她可以立刻包袱款款出宮離開了。
她安靜地等待著最後的宣判。
果然,片刻後,殿內忽然響起清脆的擊掌聲。
甄珠抬頭,便見太後雙掌相擊,一臉輕鬆的模樣。
“算了,既然舍不得,那就留下吧,多養個畫師而已。”
她看向甄珠,臉上的表情仿佛普度眾生的佛祖般,慈悲又和善。
“甄畫師,以後,就要勞煩你為本宮畫更多的畫像了。”
***
甄珠從太後寢殿出來時,已經是午時,日上中天,正是該用午膳的時候。
因為上午一直在畫像,太後的早膳簡單至極,此時一見事畢,宮女太監們便急忙為太後布午膳,食物的香氣繚繞著,讓擦肩而過的甄珠更加饑腸轆轆。
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她可是一點東西都沒吃啊。甄珠『摸』了『摸』肚子,仰天歎了一口氣。
隻是太後的午飯她實在是無福消受了。
隻得跟在引路宮女身後,想著快點回偏殿,先填飽肚子再說。
那宮女似乎知道她心思似的,走地又急又快,甄珠也隻得埋頭跟在後麵走,走到一段回廊,剛轉彎,前麵宮女忽然腳步一頓,身子向側一轉,隨即便彎下了腰,順手還拉住甄珠,一把把她的頭給摁了下去。
視線突然變窄的甄珠:……
還沒等她回身,身周便響起錯落起伏偏又叫人覺得整齊劃一的聲音。
“見過相爺。”
“見過相爺。”
“見過相爺。”
……
聲音如『潮』水一般,從遠處蔓延到身前,待那拉著自己的宮女也喊出一聲清晰的“見過相爺”時,甄珠隻能看見地麵及以上一尺的視線裏,便出現了一角青布衣衫,以及衣衫下一雙黑『色』朝靴。
片刻過後,那朝靴便消失在視線裏。
而又過了一會兒,宮女的手才終於放開了甄珠,兩人直起身來。
甄珠下意識地朝那雙朝靴去的方向看去。
朝靴的主人已經走到甄珠所在這段回廊的盡頭,遠遠的,甄珠隻看到一身樸素不加修飾的青布常服,穿在一具修長清臒的身軀上,雖然看不見臉,但隻看那人行走的步態以及背影的氣勢,便有種疏朗君子之感。
甄珠愣了下,想起方才聽到的喊聲,扭頭問同行的宮女。
“那是……崔相?”
因為太後經常在寢殿處理政務,這些時日在太後寢宮,尤其在敏學殿時,甄珠也直接間接地見了不少大臣,雖然不怎麼記得名字,卻也知道有不少都是位高權重的,但是,這人卻還是第一次見。
宮女點頭,肯定了甄珠的猜測,又趁機教育道:“以後路上遇見貴人記得行禮避讓。”
原來那就是崔珍娘的父親,方朝清的嶽丈啊。
甄珠又看了眼那轉眼即將轉彎不見的身影,麵上點頭回答著宮女,心裏卻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