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飯粒咽盡,過一時將席麵散去,再飲了醒酒茶。
元繕方才聽他和朱平治的談話,深感驚訝,要知道他親自去了一趟柔玄鎮,那裏連個像樣的私塾都沒有,一時興起把人叫到書房,想出個題目考他。柳杉的頭更疼了,說是酒醉的不輕,還要趕著回去收拾東西,卻被真正酒醉的朱平治拉住不放,一定要他跟著。
“為善必慎其習”,這個題目是楊琳做過的。元繕匆匆將楊琳和元貞貞送走,楊琳的功課卻沒有認真查看,一遝厚厚的宣紙還放在書案上,最上麵的那張紙就是這篇文章。
“善在我耳,人何損焉,然至賢者不能逾,至潔者不能汙,彼誠仁者,『性』之而非假也,安之而弗強也。動與仁俱行,靜與仁俱至,蓋無往而不存,尚何以擇為哉……”白明簡沉『吟』了下,緩緩說出。
——好的修為取決於自身,其他人怎麼可能影響得到?非常賢明的人不會被改變,非常高尚的人不能被沾染。那些真正的仁者是由他們的本『性』決定的而不取決於外在條件的影響,他們身上的仁『性』是本身就存在著而不是被外界強加的。行動的時候仁與之俱行,靜處的時候仁與之同處,沒有什麼狀態是脫離仁而存在的,為什麼還要選擇做某事而不選擇做某事呢?
眾人一愣,眼前這個孩子竟連腹稿都不打。
殊不知白明簡在逃亡過程中,窮的沒有筆墨在身,練就了默寫的本領,倒把他們嚇了一跳。
這篇文章文采斐然,更何況是隨口說來,眾人安靜聽著,也看著他的神情,他的臉上毫無矜『色』。
他們與白明簡相處所生出的奇異感,在他文裏都有答案。好的修為隻取決於自身,其他人,環境是不可能影響到的。就算他出身微末,又當如何呢。
元繕看著楊琳的筆跡。楊琳寫的是“君子必擇所居之地者,蓋慎其習也。為善而不求善之資,在我未保其全,而惡習固已『亂』之矣。此擇不處仁,所以謂之不知,而裏仁所以為美也。”
——君子一定會選擇居住的地方,就是為了小心習慣的影響。想要有好的修為卻不身處好的環境,那麼我們還沒守護教導好本『性』時,惡習就已經擾『亂』人的心靈了。假使我們不選擇住在有仁風的鄉裏,就不算聰明。所以才要求挑選有仁風的鄉裏來居住。
從這篇文章的立意來看,高下已有分辨。他心中感歎,楊琳這小子晚走半天就好,平日裏自負才華,洋洋自得,在白玉京身有天才的名號,無論他和他的父親如何教導,都改不掉他驕矜的習氣。現在想想,隻有他此時站在此處才會深深痛悔,冷汗直下,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眾人感歎,白明簡並沒有像他們看上去的那麼自然隨意,他的手在悄悄地握住。
他想著參加宴席之前,阿措與他說的話。“少爺,咱們不是偏遠山鎮的窮親戚,你哪點也不比王公貴族差。世上的人都不及你的優秀出『色』,你在宴席上讓他們瞧瞧。”
“阿措我不想去洛陽。”
“少爺,咱們得回去,你終是要認祖歸宗的。”阿措說的很肯定。
一進元府,元繕就將恩赦令遞給了白明簡。她才終於看見了他們一直求之不得的這張薄紙。她將那張紙攤在手上,一點重量都感覺不到,但在她心裏這東西重達千斤。
作為一個穿越者,她輾轉騰挪的折騰了那麼久,十八般武藝全來了遍,離這薄薄的玩意兒還是猶如星辰隻見的距離。從在柔玄鎮苟延殘喘算起,大雪中逃離兵『亂』火災,到獲鹿城苦苦尋找路引,幾次麵臨生死,苦不堪言。若是之前不懂,她現在可是感知深刻。在古代,一個人的身份地位是何等重要。
官宦、名流的宗族親屬往往高官厚祿,數世不衰。而出身孤寒的庶族子弟,躋身進入到讀書人的行列都千難萬難,要像憑靠一介白身,在這個世界混的順風順水,也許並非不能,但所遇的機緣卻有可能是白家主仆永遠無法通過努力獲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