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無奈,隻得上前,見他對著花婆婆的被卷輕聲道:“花婆婆,天亮了,該起床了。”生怕驚嚇著她似的。被卷動了一下,便又靜靜地不動了——許是原本一個人睡的被筩忽的兩個人一齊睡著,較平日要暖哄許多吧?這時隻聽“噔”的一聲,接著便是“撲通”一聲,繼而又是“哎喲”數聲,夥計急看,不禁撲哧一聲樂了:隻見闊氅老爺抱著一雙肥嘟嘟的腳丫子坐在簷壁下,狠命地揉搓,地下那雙錚亮的鱷魚皮鞋也似呆呆地望著他——似乎不明白剛才自己還好好地被他穿著,怎麼這一眨眼的工夫就給扔了?
這老爺一邊揉著,一邊操著湘音罵道:“這是怎麼回事啊?真是交了黃黴運了!還……還不快給我攆走!”他望了一眼一起一伏的被卷,縮回了眼睛,命令夥計的道。這年輕的夥計正將臉偏向一邊暗笑,聽他這樣命令,急忙上前,對著被卷欲再叫,卻見花婆婆理了理亂蓬蓬的銀灰頭發,慢慢地坐了起來,揉著迷離的睡眼道:“是誰大呼小叫的?驚醒了我的美夢!”
年輕夥計正要向她解釋,勸她離開,以免這新掌櫃的對她不敬,自己也好省了一樣事。卻見她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如同一個三歲孩童般天真爛漫,隻聽她道:“你那們大的一個人兒,又穿著賃麼幹淨整齊的衣服,還扳著隻臭腳丫,坐在地下就不怕人家笑話?”原來她一轉眼瞧見了正揉搓著腳丫子的闊老爺。夥計一聽這話,再也收勢不住,捧著臉大笑了起來——他本是個青春活潑的年輕人,隻是給人家打工,卻還是自家的質樸本色。這下可惹惱了肥闊老板,見他張圓了那不大的潤脂嘴唇,破口罵道:“你這興災樂禍的潑皮!還不快給老爺將這臭花子趕了去?小心我扣你的工錢!”這最後一句話極具威嚇力,夥計立時收了笑臉,整了整形容,向花婆婆走去。見他極有禮貌地向花婆婆打了個無奈的手勢,示意花婆婆快快撤離,莫要惹怒了老板,那樣自己也沒有辦法了。
這花婆婆不知是看不明白他的手勢,還是故意要跟這“不通世路”的新老板過不去。隻見她將破被圍了一圍,拍拍還在熟睡的譽兒,說道:“乖孫子莫怕啊,這個老爺不通情理,咱們不跟他計較,別讓他擾了你的美夢呐……你一路上風吹雪打的,可得好好地睡上一個大覺。”這譽兒也就是聽話,睡得死死的。
忽然一個白嫩的肥拳向她這邊打來,夥計的驚呼一聲,她顧目去瞧時,隻見那一拳像是亡命一般狠狠地砸在了牆上,“撲”的一聲,清晰入耳。接著,那圓滾滾的身子便似皮球一般滾下台階——原來這掌櫃的聽民花婆婆的一番話,氣不打一處來,握緊了保養得白嫩可餐的拳頭便朝花婆婆砸來——誰知花婆婆無意中一扭臉兒,恰好躲過了這一拳,那灌足了勁兒的拳頭可收不住勢,原路前行,直打在花崗岩砌的牆上,又因用力過猛,身子失了平衡,像一個皮球般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