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虎從他的額角蹭過,帶出一絲血色。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一顆雪鬆。
她撐著地起來,伸手抹了抹濕透的臉,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手心全是泥漿,應該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狼狽了,她居然哭不出來,也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轉身跑了開去,跌跌撞撞。
那身可愛的印滿小熊的粉色睡衣就這樣消失在賀敬的眼前,他微微啟唇,嘴邊還有她的味道,香甜濕潤還帶著一些鮮血的鐵鏽味。他緩緩闔上雙眼,將全部的情緒都藏在了心底。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睜開眼睛四處找了找,那隻小老虎滾落在凳子旁邊,他蹲身撿起來,用衣擺擦幹淨,逐漸露出小老虎嬌憨的模樣。
和她那麼像,可他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大了起來,打在地上都有啪啪的聲響,天邊還有隱約的悶雷。章達睡了一覺又醒來,聽到雷聲覺得害怕,顧不得穿鞋子就跑到隔壁賀敬的房間。
可是房間裏安靜冰涼,連呼吸聲都沒有。他忘了開燈,跑到床邊摸了摸,不僅床鋪上冰涼,被子都疊得整整齊齊的,都沒有打開過。
章達有些恐懼,匆匆跑下樓。見樓下的燈還亮著,他鬆一口氣,可是四處轉頭,卻看不到賀敬的身影。
“叔叔……”他叫,沒有人應聲。
外麵忽然一聲響雷,他捂了耳朵閉著眼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地往外麵看去。
雨下得那麼大,他探出頭去,終於看到他的叔叔一動不動地站在雨裏。豆大的雨點打在他的身上,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他的眼睛一直看著門口的位置,可那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章達更害怕了,他甚至忘記賀敬和他說過,下雨是要撐傘的,匆匆跑了出去站到他身邊,輕輕拉起了他的手。
賀敬的手仿佛冰磚,章達握到的時候打了個顫。
賀敬的眼神卻忽然有了些許的溫度,驀地轉頭看他。
章達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個眼神,他說不出來,他隻覺得,他叔叔沉寂的雙眼像是忽然亮了一下,可隻是亮一下而已,在看到他的時候瞬間又黯了下去。
“叔叔……”章達顫抖著,叫他。
賀敬嗯一聲,終於回神,拉著他走回屋裏。
章達還知道去拿一條幹毛巾給賀敬,賀敬想接過來,卻發現手裏握著那隻已經被他擦幹淨的小老虎。
章達的眼睛一亮:“小老虎!”
他想去拿,賀敬卻驀地握拳。他有些不明所以,怔怔地望著賀敬。
賀敬抿抿唇,啟唇:“我再給你做一個,這個,你不要拿。”
章達不明白,問:“為什麼?我要。”
賀敬許久都沒有說話,卻依舊將那隻小老虎握緊在手心,用另一隻手摸摸他淋濕的頭發:“去擦頭發。”
章達還惦記著他手裏的小老虎,總是忍不住去看。
賀敬看著他躺到床上,拍拍他的肩膀:“這個是別人的,睡吧,明天早上還要去醫院。”
“小老虎是我的。”他不依不饒。
“可現在,它是別人的了。”賀敬說,不知道是在說小老虎,還是在說別的什麼。
向葵跑回房間的時候,隔壁房間依舊沒有停息,她覺得厭煩,猛地捶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一遍又一遍地捶牆,用拳頭,最後用額頭。
隔壁的聲響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的,她的額頭抵著牆,眼淚緩緩滑落,在她沾滿汙泥的臉上畫下一道清晰的痕跡。
她靠牆坐著,伸手胡亂地抹眼淚。眼前一遍一遍出現他冰冷的眼,她恨透了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雙眼,可她不知道,愛有多深,恨就有多重。
房門被敲響,她不去理會,也不想理會。
向佩佩很輕易就開鎖進來,聽到聲音的瞬間,向葵側過臉,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
向佩佩攏了攏身上的披肩,有些意外會看到這樣頹廢的向葵,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是該走近還是出去:“向葵?”
她不作聲。
向佩佩終究還是走到了她身前,一眼便看到了她一身濕透的睡衣和那張仿佛在泥地裏打過滾的臉,她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有幾撮頭發黏在髒汙的臉上,額頭上還有些白色的灰和紅色血跡。
她仿佛被吸去了所有的精氣神。
向佩佩的視線下移,看到了她的睡褲褲腳上的暗紅血跡,驚了一下,馬上蹲下身拉過她的手臂:“怎麼了?你被誰欺負了嗎?”
向葵恍恍惚惚回過神,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褲腳,忽然明白了她在擔心什麼,盡管喉嚨很痛,她依舊冷笑一聲:“怕什麼,不過是例假。”
向佩佩像是鬆一口氣,卻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嚇死我了,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來例假還去淋雨?瘋了吧?還要不要命?”
她再也不想說話,疲倦地閉上眼。
向佩佩氣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卻還是要扯著她的手臂讓她起來:“起來,去衝個熱水澡,把衣服換了。”
她沒有力氣,到底是向佩佩把她扶到了衛生間。她懶得動彈,坐在瓷磚地上靠在牆角落。向佩佩暗罵一聲,把她的衣服脫了,調了熱水給她衝洗,還故意在她臉上衝了兩下,見她咳嗽才移開,狠狠地拍一下她光裸潔白的背脊,見她不動彈又覺得沒有意思。
幫向葵洗澡的次數屈指可數,向佩佩的動作一點都不熟練,等她身上的溫度逐漸恢複正常她就關了水,拿浴巾給她擦,給她拿睡衣內褲,還不忘在內褲上貼上衛生巾,最後忍不住捏一把她已經長成熟的胸前柔軟:“倒是隨我。”
向葵終於抬起頭:“我長大了,對吧?”
向佩佩愣下:“嗯。”
她忽然苦笑一聲,許久都沒有說話。
向佩佩難得履行一個做母親的責任,給她額頭上的傷口貼了一片創口貼,還讓她坐在床裏自己替她吹頭發。
耳邊是吹風機嘈雜的嗡嗡聲,記憶中這樣的時刻似乎從沒有出現過,向葵笑得像哭一樣,忽然問:“我爸爸是怎麼樣的?”
向葵從未問過父親,從有記憶以來,她便知道父親在向佩佩這裏是一個禁詞,可是今天,她忍不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