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人如此 形容科舉:入場提籃像乞丐,點名受嗬責像囚犯,進入號房像秋後的冷蜂,出場後像出籠的病鳥,盼望報子時坐立不安像被捆住的猴子,得報沒中像中了毒的蒼蠅。
八月廿八,鄉試放榜 。貢院前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是離青雲路更近一步,還是兩行清淚皆係在那一張薄薄的紅紙。真可謂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千軍萬馬同過獨木橋,不知又有多少人掉下了橋。
灑下淚水與 汗水,數年努力付之東流,有人心有不甘,欲卷土重來,可韶華易逝,又有多少個三年經得起蹉跎?
秋風微涼,落葉蕭蕭。從清晨到中午,從正午到日落,絕雁嶺一直沒等來報喜的人。
宣竹身子微微有些起色,執意地坐在桂花樹下等,從日出等到日落,神色平靜得看不出任何他內心深處的波瀾,那雙狹長而又漂亮的眸子漸漸變得沒有任何光亮,如同一口枯井,裏麵裝得淨是枯寂。
隻有他無法掩飾的咳嗽,顯得頻繁而又尋常,一陣接一陣,那張蒼白的俊臉,灰敗一點點地爬了上去,吞噬了他所有生動的表情。紛紛揚揚的桂花落滿肩頭,他竟然如雕塑般一動不動,沒有半點去拂的意思。
漁舟知道他曾經有多在意這次科考,有多努力,如今便有多難過,多絕望。
她看了他許久,最後一聲輕歎,放輕腳步走到他身後,輕輕環住了他的脖子,柔聲道:“雖然知道再多的安慰,也是徒勞。可是,我還是想告訴你,除生死之外,別無大事。”
他轉過身子,雙手攬住她的腰,將腦袋擱到她肩上,哽咽道:“小舟,對不起。”
對不起,沒有中榜;對不起,沒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他以為自己能中的,即便不是解元,也能名列前茅,萬萬沒想到會名落孫山。
他還以為自那年家破人亡後,他便再也流不出滾燙的淚水了,可當靠在她弱小卻溫暖的肩頭,鹹濕還是從眼角滾了出來。
猶記得,她曾戲說待我當上官太太再說吧,如今想來竟不知是一語成讖,還是“君子見機,達人知命”。
“庭芳,你沒有對不起誰。富貴如浮雲,有固然欣喜,沒有也不必太過傷悲。這些身外之物,你若看淡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就是那麼一回事而已。再說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入仕並不是你唯一的選擇。”漁舟勸慰道,“對於我來說,胸無大誌,不樂衷於當什麼官太太,吃的也不多,以後還可以少吃點。若還是不行,我在後院種了幾畝田地,養你也是綽綽有餘。你若喜歡讀書,那便繼續安心讀書吧。”
“我宣竹何德何能,竟然能夠遇到你。”他喟然長歎。
“我自己撿來的男人,哭著也要養活呀。竹先生,以後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貌美如花,我可以一直賺錢養家,你可要一直貌美如花哦。”漁舟輕笑道。
宣竹被她氣笑,落第的憤懣不覺間也淺了幾分。
次日,漁舟親自去宣陽城打聽宣竹落榜的緣由。因褚進是宣陽城太守,若是可以,她倒是想看看竹先生的答卷。
沿途見到無數落第的書生,他們痛不欲生,他們涕淚紛紛,他們哭聲載道,甚至有些人想一死了之,這是何等的悲壯!親眼目睹這些慘狀後,漁舟第一次清楚地認識道到,對於時下多數考生來說,落考就意味著災難。
還沒到衙門,便遇到了褚進的書童小寒。
“舟姐姐,您來得正好,我們公子正讓我去請您呢。”小寒道。
“可是知道你們家公子尋我是為了何事?”漁舟詫異不已。
“公子沒說,不過從昨日開始便一直關在書房裏,到現在還沒出來。”小寒憂心忡忡地道。
漁舟心中“咯噔”一聲響,隱約想到點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住。
二人急衝衝地進了府衙,直奔書房。
褚進麵色陰鬱,神情萎靡,甚至比家中的竹先生更像落第的書生。
漁舟微微一驚,不修邊幅這個詞不適合褚太守,也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
“庭芳還好吧?”
“你還好吧?”
兩人不約而同地道。
他請了漁舟到書房入座,拍著自己的腦袋苦笑道:“我真是急暈了頭,他落第了,又怎會好呢。”
“茯苓先生送了藥到絕雁嶺,都是些安神的藥,我出門的時候,他睡得正熟。”漁舟淡淡地道,“褚大人,我今日來是有事相求。”
“姑娘請講。”
“主考官還沒離開吧?試卷是否也還在貢院?”漁舟單刀直入,“我要看看宣竹的答卷,無論用什麼方法。”
她說的是“要”,而不是“想”,口吻前所未有地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