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先生病故 ,鍾若瑜同時派人前往西門府和寒山書院報了喪訊。前來吊唁的人大都是寒山書院上了年紀的先生、學子和南境的隱士。直到下葬,西門府的人始終未曾露麵,子孫不肖至此,也是罕見。
好在前來吊唁的人不 是特別多,但是其中不乏有身份的人,一個是寒山書院的山長,一個是宣陽城太守,還有一位意外之客,那就是漕幫。九嶷消息靈通,雖未能親至,卻特意派人前來幫忙,足見重情重義。
不過一個十 三歲的小姑娘,居然風風光光地將西門先生葬了出去,百姓雖不知老先生是何許人也,也不知漁舟與他有何種關係,但不得不讚歎不已。盡管漁舟和鍾若瑜均覺得委屈恩師了,但是在宣陽城這樣的邊陲之地,能夠大擺七日流水宴,已是轟動一時。
雖然有茯苓先生和鍾若瑜的從旁相助,但漁舟須親自答拜迎送,哭踴如儀,還得內外操持,形式繁縟,不過短短十餘日,已是弱不勝衣,人比黃花瘦。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三人團坐,四目相對,眼底有淚,神情帶傷。
“此番,老朽是來辭行的。”茯苓先生啞聲道。
鍾若瑜和漁舟皆了然,各自舉杯,以茶代酒。
“宣陽城方寸之地,恐怕是難以留住你們。你們倆可是有何打算?”茯苓先生又問道。
“回京。”鍾若瑜沉聲道。
“丫頭,你呢?”
“去燕京。”漁舟正處在變聲期,近日哭壞了嗓子,聲音變得低沉而又嘶啞。
“丫頭,你還記得初日相見時候的承諾麽?”茯苓先生語重心長地道,“老朽餘生無求,尊師之誌,也是老朽的未了之願。”
“人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心不死。無論如何,我總得上京去看看。”她疲憊地笑道,“無論什麼事情,總得有始有終。”
宣陽城中,消息最靈通的便是天下樓,官府也比不過。狀元郎的名諱,狀元郎的風姿,既不是褚進告知她的,也不是宣竹傳給她的,而是過往的路人。那個病弱的少年,終於展翅高飛了,該高興的,不是麽?然而,與她似乎並沒有太大關係了。
茯苓先生離開的那天陰雨連綿,也是漁舟與鍾若瑜啟程回京的日子。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親手寫的那兩封信函並未落到宣竹手中,白芷也正在趕來宣陽城的路上。而人生就是如此,總有許多無奈,許多陰差陽錯。
半月舟車勞頓,終於到達了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的燕京。這一路上,漁舟顯得鬱鬱寡歡,鮮少說話,如同霜打過的茄子。
幸而有鍾若瑜無微不至的照顧,而且他又見多識廣,沿途風景信手拈來,皆可說個一二,倒也不會太過悶煩。
到京城的那天,春色將盡,陽光微醺。
漁舟婉拒了鍾若瑜的陪同,帶著黃芪去了城南。城南是殘舊的,但是殘舊卻增加了它的靈性,行走在清涼的青石板上,看著從瓦片空隙中漏下的陽光,輝映著斑駁的城牆和屋頂閃亮的碧瓦。腳步聲回蕩在悠長悠長的小巷中,令人感覺到清晰而又陌生,不禁驀然回首,看到的仍是灰暗與殘破的舊城一隅,歲月使這裏變得荒涼而淒美,但又夾雜許多人和事,帶著古老而又芬芳的氣息。
走著,走著,喧鬧取代了寂靜,原來是到了。與漁舟想象中的滿庭冷落鞍馬稀不同,反而是寶馬雕車香滿路。門前訪客華冠麗服,錦衣玉帶,彼此客套地寒暄,言語歡暢,其樂融融。
找了一路人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新科狀元被破例任用,明日走馬上任,今日大擺筵席。
正午十分,即將開宴,門前的人漸漸少了,漁舟卻一直徘徊在門外,因為她沒有拜帖。她居然進不去自己花銀子買的宅院,何其可笑!
報宣竹的名字,守門的小廝說她是打秋風的;報白芷等四個孩子的名字,小廝說她是乞討的。好說歹說,沒有拜帖,死活不讓進。府中固若金湯,小廝油鹽不進,漁舟能說什麼呢,這都是她教的。
漁舟靠在門前的柳樹看著湖水發呆,她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被拒之門外,從未想過一牆之隔,竟然是如此遙遠,更從未想過見他一麵竟然會這麼難。從日中到日落,從日落到月升,牆內高朋滿座,鸞歌鳳舞,牆外冷冷清清,淒淒慘慘。
從清晨到夜晚,漁舟腹中隻裝了幾個又幹又硬的燒餅,似乎也沒有感到饑餓。
“小姐,我們走吧。”黃芪看著麵無表情的漁舟,紅著眼勸道。
“小黃芪,你能帶我進去看看麽?”漁舟無力地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幾丈高的圍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