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竹見對方一 身儒服,驚訝地問道:“您怎麼來了?”
身著便裝的聖上笑道 :“爺聽聞一向自持過人的太傅昨夜醉酒,太傅對爺有傳道授業之恩,爺不能不能過來看看。”
宣竹閃了閃 眸光,顧忌到對方的尊貴身份,到底沒有將“您是來看熱鬧的吧”這句話問出口。
“庭芳又在做甚?”
“在下來晚了,正在找落腳之地。”宣竹應道。
“安公公尋了一個風水寶地,你就隨爺一道吧。”聖上指了指不遠處的寶塔,的確是一個好地方,二層俯瞰,湖邊風景盡收眼底。
“如此,庭芳便沾您的光了。”宣竹道。
“還沒說你這臉上淤青的由來呢,誰的膽子這麼大,竟然敢毆打朝廷命官?”聖上緊抓不放。
雖然已經好了七八分,但宣竹的肌膚白皙如玉,細看還是能發現端倪。
“在下……在下自己不小心摔的。”宣竹板著臉道。
“唔,能摔成這樣倒也不容易。”聖上調侃道。
鳴鑼三響,全場肅靜,授課正式開始。
姍姍來遲的祭酒大人發現登台的是一位年輕的俊俏後生,太傅大人正四平八穩地端坐在下方,不由擠到太傅大人身邊,焦急地低聲問道:“大人,這是怎麼了?台上何人?”
臨時變卦的太傅大人慢悠悠地道:“老夫被風寒傷了嗓子,台上是老夫閨女。”
祭酒大人臉色都被嚇白了,淌著冷汗道:“您這是開玩笑的吧?”
祭酒大人也是詩書禮儀傳家,府上小姐博覽群書,頗有才名。但若讓她們開堂講學,那是萬萬不敢的。
太傅大人看了他一眼,氣定神閑地道:“有老夫在,怕什麼?”
祭酒大人無奈,隻能坐如針氈地靜觀其變。
漁舟登台後,淺笑著朝四方行了一禮,並未自報家門或者自報師出何人,不慌不忙地研磨好墨汁,拿起狼毫在身後的木板抬手寫下了“非戰”二字,一揮而就,龍飛鳳舞,頗有靜若磐石,動若脫兔之風。
寶塔中有人讚道:“好字!不說別的,憑著這手字也能入文淵閣了。唔,還有盛氣淩人的殺氣,非數十年功夫不能得此成就。”
“課講得好與否,與年紀無關,與身家背景無關,所以不提也罷。”漁舟微笑道,“多年遊曆四方,對‘非戰’二字有所感悟,今日便與諸位探討一番。話說道不辯不清,理不辯不明,我與諸位年紀相仿,甚至還小上幾歲,今日諸位隻管暢所欲言,直抒胸臆。若我有說得不對之處,盡管來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她這一番詼諧的開場,別開生麵,引得座下眾人都露出了微笑。
“來此之前,聽說有不少‘有識之士’聽聞北俄的無端挑釁後,義憤填膺,紛紛請纓要投筆從戎,這是好事。這說明諸位數十年的聖賢書沒有白讀,說明大燕朝的糧食沒有白食,也說明聖賢書沒有把諸位熏陶成書呆子。”漁舟以退為進,侃侃而談,“以天下為己任,理應成為我輩楷模。然而我有一問,諸位可想過投筆從戎之後的事情麽?換句不怎麼體麵的話來說,那就是你能去軍中做什麼。是當謀士?是當先鋒?還是當夥夫?當謀士,若不通天文、不識地理、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觀陣圖,庸才爾;當先鋒,若不能勘察敵情、查看地勢,要你何用;當夥夫,柴米油鹽醬醋茶你分得清麽?爆炒清蒸紅燒油炸水煮你會麽?捫心自問,諸位會麽?若不會神機妙算,也沒有過人之勇,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隻會擂鼓呐喊,投筆從戎之後隻是白白送死。而且,諸位家中弟兄幾人,你死得起麽?香火還有人接麽?”
祭酒大人滿臉驚訝,太傅大人撫須微笑,聖上側耳傾聽,宣竹坐立不安。
“那依先生之言,百無一用是書生?”有人問道。
“非然也。整飭吏治是書生,憂國憂民是書生,傳道授業也是書生,怎麼就無用了?”漁舟笑問。
“那難道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北俄入侵麽?”又有人問道。
“此言差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節衣縮食,將富餘的物資送往邊關,是報國;架橋修路,行善布施,是報國;發憤圖強,將來為國為民,也是報國。”漁舟淺笑道,“拋頭顱、灑熱血,那隻是報國的方式之一。其餘的方式,可能不像上陣殺敵那般英勇,令人熱血沸騰,但是同樣不可磨滅。試想,若是沒有農人耕種,前方將士何來的糧食?若是沒有婦人紡織,將士們何來衣物禦寒?若是沒有鐵匠打鐵,將士們何來利刃?若是沒有文官的嘔心瀝血,將士們又怎敢舍生忘死?”
從來沒有人將報國講得如此詳細和具體,眾人皆陷入了沉思。
隔了半晌,有人問道:“既然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為何不去邊關做謀士?”
這話有點兒刁鑽了,若漁舟應不好,立刻便會有人出來指責她沽名釣譽,心中無家國,枉讀聖賢書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