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四麵環山,地 處盆地,終年無雪,隻能在高高的山頂上可見到毛茸茸的雪花、亮晶晶的冰淩,不過隨處可見朦朦朧朧的霧氣,以及籠罩在霧氣中森森的古柏和搖頭晃腦的黃桷樹。
燕京來 人,並非欽差,主帥翟將軍本可不出迎,然而來的是東陵氏的人,是東陵泛舟的未亡人,翟將軍就不得不親自到轅門相迎了。於公,身為主帥;於私,身為表舅,他都欠東陵氏一個解釋。
太傅府中的人 比翟將軍想象中來得要早,也不是想象中的人,他想過來者有可能是德高望重的東陵氏當家人,也有可能是姨表親的鍾離懷瑾,唯獨沒想鍾離懷瑾是以隨從的身份而來,真正主事的會是漁舟,那個有過一麵之緣、並且留下不可磨滅印象的、特立獨行的小姑娘。
令他更意外的是隨行之人中居然有宣大人,位高權重的三品大員,曾經到蕭關犒軍的欽差大人,如今那朵高嶺之花爬下枝頭,一身常服,洗盡鉛華、斂盡鋒芒,一副尋常富貴人家翩翩公子的模樣。
漁舟飛身下馬,拱手行禮,開門見山地說道:“翟將軍,千帆此行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將士們在外舍生忘死、浴血奮戰,我們東陵氏也是大燕的子民,也無懼流血犧牲,所以請您務必將哥哥失蹤前的所有事情如實告知晚輩。”
“失蹤”這個詞用得極為恰當,一開口就知道有沒,果然是聰明人。
翟將軍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歉然道:“沒能照顧好令兄,舅舅真是無顏見令尊令堂。”
“當哥哥參軍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個戰士了,必須敢於直視淋漓的鮮血。家兄是父親的驕傲,爹娘並沒有絲毫遷怒您的意思。倘若父親心懷怨懟,那麼今天來就不會是我了。”漁舟坦然地說道,“我來,一是想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二是想確定哥哥是否真的陣亡了。”
她的神情很平靜,目光卻異常執著,帶著利刃出鞘般的鋒芒。
翟將軍鄭重地點了點頭,伸手作了個請的姿勢。少年紛紛下馬,隨著翟將軍進了錦城。
沿途店鋪林立,吆喝聲此起彼伏,百姓見到漁舟一行後,紛紛讓道,笑著給翟將軍行禮,可見翟將軍的威望極高,很受百姓的愛戴。
進了營地,南風抱著碗遠遠地跑了過來,報告說道:“將軍,夥夫已經做好晚飯,請將軍入席!”
南風一眼瞄到漁舟身邊的鍾若瑜本想擠眉弄眼,眼風掃到宣大人,立刻將脖子縮了回去。
翟將軍側首問戴著鬥篷的漁舟:“先生是先用膳,還是先說令兄的事情?”
漁舟溫聲道:“孩子們連日不分晝夜地趕路,人困馬乏,先用晚膳吧。”
櫛風沐雨的孩子們臉上立刻有了一絲喜色,他們明明對軍營好奇得很,卻還要昂首挺胸,裝作目不斜視的樣子,也真是難為了。
軍士立刻搬來桌椅,漁舟帶著孩子們紛紛入座。營地中突然多了二十個背著箭匣的年輕人,而且是翟將軍從城外接了進來,本就十分引人注目,當漁舟摘下鬥篷露出清麗的容顏時,筷子掉了一地,口水也嘩啦啦地流了一地。
本來看似人畜無害、漂亮得有些過分的宣大人目光立刻冷了下來,深不可測的古井深眸中含上冰渣子,令人不敢直視,本就是寒冬臘月,使得常在鬼門關轉的將士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也怪不得他們露出如狼似虎的目光,女子不可進軍營乃大燕鐵律,軍營中何曾有過正經人家的女人了?
翟將軍罵道:“小兔崽子,招子放亮點,不然老子全挖了。這位是本將的外甥女,東陵參軍的親妹妹,也是知微草堂的千帆先生!”
將士們看漁舟的目光立刻變了,帶著憐憫和不解,據說東陵參軍出身高貴,實在是想不明白一個大家閨秀跑到這等苦寒之地來作甚。
漁舟起身斂裾一禮,淡淡地說道:“我是來給家兄收屍的,東陵氏沒有葬衣冠塚的先例。若是弟兄們有了消息,還請不吝告知!”
將士們的目光又是一變,這回帶上了敬意。
在一片沉重中用過晚膳,公孫先生帶著疲倦的孩子們先去歇息了,翟將軍帶著漁舟、宣竹和鍾若瑜進了東陵泛舟曾經住的軍帳。
纖塵不染的榻上疊放著方方正正的被子,榻邊的矮桌上放著一套疊得十分整齊而又幹淨的迷彩服,案上展開著一張陳舊的羊皮卷地圖,簡陋如斯,再無其他。
“不久前,南蠻十六國歃血為盟,組織起了三十萬大軍入侵我大燕,分為上、中、下三路發起進攻,中路軍是主力軍,十五萬人,主攻大燕西南地區。錦城隻有十萬,不能坐以待斃,於是定下計策,趁著敵軍初來乍到、人困馬乏,先來一個迎頭痛擊。令兄雖掛著參軍之職,因身手了得,又深諳應變機製,這幾個月實則隱名埋姓做了斥候,並與敵軍有過多次短暫交手,數次以少勝多。”翟將軍指著羊皮卷上的兩座山峰說道,“東麵這座山叫做開陽峰,西麵的這座叫做伏虎峰,這兩座山峰是錦城的南麵屏障,中間的官道是進入錦城的唯一大道,由於兩座山峰樹木茂密,地勢險峻,極適合伏擊。因此,那一夜,令兄帶了五千兵馬埋伏於伏虎峰,南風將軍同樣帶著五千兵馬埋伏在開陽峰,一前一後,相聚一千米。是夜,南風將軍先應敵,酣戰到半夜,卻始終沒有見到相隔一千裏處伏虎峰的支援,他感到事態不對,連忙撤軍。五更時分,舅舅率大軍趕往伏虎峰,隻見滿地殘骸,無一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