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麼,都會很美。”雲歌向小妹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雲歌一人坐在淋池邊,靜靜看著接天荷花。
司天監說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劉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卻不是她的。
遠處的喜樂隱隱可聞。
雲歌探手撈了一片荷葉,撕成一縷一縷,緩緩放進嘴裏慢慢嚼著,本該異香滿唇齒的低光荷卻全是苦澀。
相隨?相隨!
當日言,仍在耳。
隻是他忘了說,他要牽著另一個人的手相隨。可她的舟太小,容納不下三個人。
雲歌對著滿池荷葉、荷花,大聲叫問:“你們也聽到了他那天說的話,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無聲,月光冷寂。
算算時辰,吉時應該已到。
雲歌隨手想將未吃完的荷葉扔掉,心中一痛,又縮回了手,將荷葉小心地塞進了荷包。
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細地將一切看清楚。
十年盟約已成灰燼,她要把灰燼中的所有火星都澆熄。
胳膊粗細的龍鳳燭插滿殿堂,七彩孔雀羽繡出的龍鳳共翔圖垂在堂前。
軋金為絲,雕玉為飾,大紅的“囍”字宮燈從宣室殿直掛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紅的猩猩氈,虛空是大紅的燈籠,到處通紅一片。乍一看,覺得俗氣,看細了,卻覺得唯這極致的俗氣才能真正渲染出鋪天蓋地的喜氣。
讚者高呼:“吉時到。”
鼓瑟齊鳴,歌聲震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劉弗陵腰係紅帶,身披紅袍,從宣室殿緩步而出,沿著紅毯向椒房殿行去。
突然,他的步子頓住。
隻見一襲綠裙在不遠處的鳳閣上隨風輕擺。
萬紅叢中一點綠,刺得人目疼。
她在暗,他在明。
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舉一動卻會盡入她眼。
劉弗陵站立不動,讚者著急,卻不敢出聲催促,隻能輕輕抬手,讓鼓樂聲奏得更響。
在鼓樂的催促下,劉弗陵麵帶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
一截紅毯,如走了一生。
但無論多慢,最終還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門緩緩打開,上官小妹身著大紅鳳冠霞帔,端坐在鳳榻上。
老嬤嬤將穀草稈、麩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腳前,同時高聲念誦讚詞。
劉弗陵踩著象征多子多孫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禮者捧上合巹酒,劉弗陵和上官小妹頭並頭,臂把臂,舉杯共飲。
杯中酒未盡,閣上的綠裙在風中悠忽一個飄揚,消失不見。
劉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顫,未飲盡的酒灑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酒喝完。
雲歌一步步離開。
身後,椒房宮的朱紅殿門緩緩合上;身前,隻有黑漆漆、看不到一點光的漫長餘生。
紅色、喜慶、鼓樂,都消失,隻有安靜的黑暗籠罩著她。
走出未央宮,站在宮橋上,雲歌停下了腳步。
前方,是離開長安的路;後麵,是威嚴的大漢皇宮。
雲歌突然用力,將一直緊握在手中的繡鞋撕裂,上麵的珍珠悄無聲息地落到水中。
雲歌看著兩手中各一半的繡鞋,平平伸出雙手,傾斜,繡鞋從手心滑落,隨流水而去。
雲歌再未回頭,直直向長安城外行去。
剛出城門未久。
孟玨牽馬而來,“雲歌。”
雲歌冷冷看了他一眼,從他身側走過。
孟玨牽著馬,沉默地走在雲歌身側。
行了許久,雲歌凝視著夜色深處,終於開口問道:“你來做什麼? ”
“送你一程。”
雲歌不再說話。
長亭更短亭,孟玨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行出長安城老遠,他仍然沒有回去的意思。
雲歌道:“你回去吧!回家的路,不會迷失。”
孟玨未說話,仍然陪著雲歌行路。
雲歌歎氣,指了指前麵直通天際的路,“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嗎?”又指了指身後的長安城,“你舍得那裏嗎?”
孟玨沉默了一瞬,停住了腳步,“見到你三哥,代我向他問好。 ”
雲歌詫異,“你認識我三哥?”轉念間,又是一聲冷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行事前的準備功夫做得真足!隻怕你比我還清楚我家的事情,我正在納悶我爹娘為何會離開漢朝,你是不是也知道,說給我聽聽。”
“我的確打聽過,但毫無頭緒。劉徹殘忍嗜殺,衛太子之亂時,長安城死了幾萬人,知道舊事的人已不多,零星知道的幾個人也都成了隱者,無處可尋。”
雲歌冷嘲,“原來孟公子也有辦不到的事情。”
孟玨笑中有苦澀,“雲歌,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平安、富足地長大。我每走一步,若不小心,結果不是走錯路,而是萬劫不複。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對’與‘錯’判斷,更多的人是在對錯之間行走,譬如我對霍成君,劉弗陵對上官小妹,我們隻能在現實麵前選擇。”
雲歌猛地敲了下自己的頭,“我們長安城相識,長安城別離。今後你是你,我是我,我還和你糾纏這些事情做什麼!”
孟玨微笑地凝視著雲歌,“雲歌,長安城內,我一切的刻意都不是為了‘認識’,而是為了‘重逢’。糾纏,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結束?”孟玨的聲音溫柔,卻堅決,“永不。”
雲歌愕然,“重逢?”
孟玨將手中的韁繩交給雲歌,“回家好好休息,我給你一段時間養好傷口。等我忙完這一段,好好蓋一座大府邸,我會去接你。”
“孟玨,你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又玩什麼陰謀?”
孟玨淡淡說:“才發現夢中的完美君子原來也是如我們一般的凡夫俗子,你現在不會有心情聽一個很長的故事。等將來,我會一點一滴都告訴你,你不聽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