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玨磕頭行禮,劉弗陵抬手,讓他起來,“多謝你肯給朕看病。 ”
劉弗陵語氣真誠,孟玨道:“是臣該做的。”
雲歌搬了坐榻給孟玨,笑請他坐。
劉弗陵道:“雲歌和朕說了你的要求,雖然有些難,不過朕答應你。 ”
孟玨笑意變深,看向雲歌,目中有譏嘲。
雲歌眼中有了驚惶,笑容下藏了哀求。
孟玨目光一掃而過,笑給劉弗陵磕頭:“謝陛下。”
孟玨跪坐到劉弗陵身側,“臣先替陛下把下脈。”
孟玨一邊診脈、察氣色,一邊細問於安,劉弗陵的日常作息、起居。
雲歌安靜地跪坐在劉弗陵另一側,目不轉睛地盯著孟玨的一舉一動。
孟玨又詢問張太醫用什麼藥,用什麼法子治療。張太醫一一回答。孟玨聽到張太醫描述的針法,眼內掠過一絲詫異。
醫術上,很多東西都是“傳子不傳女”的秘密,張太醫雖非心胸狹隘的人,可畢竟不了解孟玨,對針灸的具體方法,自不願多說。隻約略說明在哪些穴位用針,大概醫理。
不想孟玨聽後,說道:“以水溝、內關、三陰交為主穴,輔以極泉、尺澤、委中、合穀通經絡,治療胸痹十分不錯。不過,太醫的治法是本著‘正氣補邪’的‘補’法。為什麼不試一試‘啟閉開竅’的‘瀉’法呢?用撚、轉、提、插、瀉法施術。先用雀啄手法,再用提插補法,最後在各個要穴施用提插瀉法。”
張氏針灸聞名天下,孟玨卻隨意開口批評,張太醫先有幾分不悅,繼而發呆、沉思,最後大喜,竟然不顧還在殿前,就手舞足蹈地想衝到孟玨身旁仔細求教。
於安連著咳嗽了幾聲,張太醫才清醒,忙跪下請罪。
劉弗陵笑道:“朕明白‘上下求索,一無所得’,卻‘豁然開朗’的喜悅,朕該恭喜太醫。”
張太醫激動地說:“臣也該恭喜陛下,恭喜陛下得遇絕代名醫。這套針法乃家父的一位故友——孟公子傳授給家父。當年,家父已經四十多歲,位列太醫院翹楚,孟公子雖剛過弱冠之年,醫術卻高超得令家父慚愧。家父有緣得孟公子傳授針灸,但因為當時孟公子還在研習中,針法並不齊全,後來他又突然離開長安,避世隱居,這套針法,家父隻學了一半,經我們父子幾十年努力,不斷完善,竟然聲傳朝野,被眾人稱作‘張氏針灸’。父親規定,我族子弟習得此套針法者,施針治病分文不取,隻收醫藥錢。既是感激孟公子毫不藏私的高風亮節,也代表父親對針灸之術不敢居功。父親離世前,仍念念不忘這套針法,直說‘真想知道孟公子的全套針法是什麼樣子。若能再見孟公子一麵,將針法補全,實乃世人之幸’。”他轉身向孟玨行跪拜大禮,“在下代父親恭謝孟大人高義,讓張氏後人有機會得見針法全貌,在下也可家祭時告訴父親,孟公子後繼有人,家父定會九泉含笑。”
一套針法,竟無意牽扯出一段幾十年前的故人情。此情還不僅僅是朋友相交的私情,而是恩惠世人的大義。教者自然胸襟過人,學者卻也令人敬佩。在座各人都聽得心神激蕩。
看慣了朝堂的黑暗,人與人之間的算計,突然聽到長安城還有這樣一段光風霽月的往事,劉弗陵難得地大笑起來,對孟玨說:“遙想令尊當年風采,真讓人心想往之。”
義父一生,結交過的人,上至皇族貴胄,下至販夫走卒,恩及的人更是不可勝數。這件事情在義父一生中,不過小浪一朵,孟玨並未聽義父提過此事,剛才聽到張太醫論針,他也隻是心疑。
提點對方針法,一則是他有意而為。二則因為義父從沒有教過他去藏守醫術。義父曆來是,有人請教,隻要不是心思不正之徒,都會傾囊相授,所以他也從未想過要對別人隱瞞更好的治療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