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何為步步生蓮?就是如眼前這喚作千杯的女子,步步間自足下綻放出一朵朵墨色蓮花,紅衣紅衫紅袖舞動如飛,頃刻間,身轉如璿子,腰彎如銀蛇,眼魅如紅狐,花瓣流轉圍繞,令人眼花繚亂,隻恨不多長兩隻眼睛,眼前蓮花落下,露出一張臉,美如玉。
一
花滿樓這屆花魁是非她莫屬了,來選花魁的女子如此之多,哪一個不是從五六歲時便束腰壓腿,練上了十幾年,可跳出來的又有幾個,能一朝飛上枝頭的更是少之又少。
丫鬟急進來告訴我道:“姑娘,太子爺傲鷹今日下葬……”
媽媽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晦不晦氣,今日選出來的姑娘可是可以進三皇子子府邸跳舞一支的,別給三皇子找晦氣。”
小丫頭還是紮著兩個小髻,被打一嘴巴,眼角立刻就紅了,可憐巴巴的看著我。
我招招手:“出去吧,如今三皇子才是長子了,以後那是前太子了,不要再去說了,該討好誰,你知道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
小丫頭走後,我俯身在媽媽耳朵道:“媽媽,浮夢亦想去跳這支舞,媽媽看在浮夢這十年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媽媽賺的何止千金的份上,媽媽便讓浮夢和千杯姑娘一起跳吧!”
十年前,我一舞動長安,一世傾城,引得天下男人千金萬金相邀,然,紅顏易老,這是每一個女子的宿命,如今我已二十又六,人老珠黃,再不複當年之姿,從來隻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今日這新人出眾早已蓋過我當選之時,若想一起和這新人千杯姑娘進三皇子府跳這支舞,一舉翻身,可謂難上加難。
果然,媽媽桃扇揮一揮,隻道:“這領舞之人已經有了,浮夢跳了這許多年,便歇歇罷。”
預料之中。
“媽媽,這許多年浮夢攢了好些細軟……”
“媽媽,讓她一起跳罷,浮夢姑娘十年花魁之位無人可撼動,可見其舞功,舞是活的,領舞本不是隻能有一人。”
本以為還要頗費些波折,沒想到剛跳完舞香汗淋漓的千杯過來幫我說了話。
我深深福身行一禮:“謝謝千杯姑娘,這領舞之位萬眾矚目,又是去三皇子府邸,如若被三皇子看中,可謂一飛衝天麻雀變鳳凰,爭這位置又何止千人,誰不是擠破腦袋把別人踩在腳底,不知姑娘為何要把這個機會給浮夢一個?”
千杯額間一朵烈焰紅花,本該是妖媚,卻徒給人清冷的感覺,“麻雀就是麻雀,鳳凰就是鳳凰,能不能被他看中,都改變不了,父神都改變不了,何況他!算了,浮夢姑娘先告訴我,為何要費盡心機不惜這數十年家當也進三皇子府邸?”
“這呀,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了呢,久到什麼時候呢?大約三年前罷,浮夢與三公子傲寒初見……”我露出一個嬌羞的笑來:“說來千杯姑娘該笑話浮夢了,浮夢那時整日間待在這花滿樓,一日委實煩悶,邊帶了兩三小髻出去遊玩。媽媽總與浮夢道,浮夢美貌,切不可給人看去了,若想看的人,沒有千金是絕不行的,浮夢便戴了一頂白紗鬥笠出去了,真真不知死活,見著三公子才知道什麼才叫美貌,什麼才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時羞愧的什麼似的,羞愧的狠了,大街上一匹驚馬忽然飛出,就要從浮夢身上踩過時才知回神,浮夢嚇的臉也呆了,眼也直了,小丫頭們尖叫了一聲捂住眼睛。半響,一切恢複平靜,丫鬟們直以為浮夢已被馬踩死了,連浮夢自己亦是這樣以為,不曾想,睜開眼睛,卻在一溫暖懷抱裏,鬥笠早已不知何時掉了,那人擁有絕世傾城的容姿,長身玉立,一席墨袍,真如九天嫡仙,正是方才看的走神的三皇子傲寒,天下竟有這樣標誌的人物,浮夢羞紅了臉,轉身離開,連道謝亦忘了,從此往後,茶飯不思,隻盼能與之一見。然,公子佳人尚可,那人卻是皇子,可是我等卑賤之人想見便能見的。可惜,花滿樓的姑娘再如何名滿天下,也終有過氣的一天,女人容貌再美能美過幾年,幸得千杯成全!”我再感謝,感謝完發現自己講了許多,千杯姑娘還未說過一句,便問:“千姑娘為何會來花滿樓這風塵之地,又為何要進三皇子府邸?”
千杯銀牙暗咬:“哼,這三皇子傲寒倒很是有美人恩啊!”然後才像是剛剛聽到我說話,回道:“哦,沒什麼原因,你已經替我說了,我剛出來,正想怎麼進他府裏,就聽到那老太婆說這跳舞選出來的是要送進三皇子府邸跳的,我就來了。”
她說的老太婆,正是花滿樓的媽媽。
千杯姑娘不知為何有了脾氣。
看來這千杯姑娘喜怒無常,不過既然是花魁就有大脾氣的資本,遇上不好伺候的,媽媽也沒法子。
媽媽臉都綠了,我隻得汕汕打圓場笑道:“是了,機會難得。”
二
對鏡還未梳妝,淚先千行,今日是他下葬的日子,二皇子沒後,三皇子勢頭盛起,從前二皇子府邸的門庭若市,如今都去了三皇子府邸了。
高祖皇帝便立下規律,為防儲位之爭,大矍立長不立賢,大矍大皇子傲燁夭折,二皇子傲鷹於前幾天牢中病逝,如今三皇子最長可惜非嫡,七皇子是皇後胞子,手握兵權的兵部尚書是七皇子的舅舅,可是前段日子,老兵部侍郎病逝,膝下無子,所以現兵部侍郎是其女婿狀元郎江楓。
現兵部尚書大人和老兵部尚書大人不一樣,最近和三皇子來往頗緊密,我要去見的正是現兵部尚書大人。
抹淨眼淚,梳妝上街,恍恍惚惚中傲鷹又站在遠處,一匹受驚的馬突然向我奔來,要踩上我的身體,一道黑袍閃過,麵前白紗落地,傲鷹將我抱起:“姑娘沒事吧?”
是的,是傲鷹,從來不是什麼傲寒,救我的是傲鷹,穿墨袍的是傲鷹,絕世傾城的容姿,長身玉立,如九天嫡仙的是傲鷹。鷹擊長空的鷹。
平日裏我在男人們麵前演多了,練就了臉皮比城牆,今日卻是紅了臉,撿起自己鬥笠,強自鎮定,道了個謝:“浮生謝謝公子了。”
他的小斯們立刻過來請罪:“二……公子,屬下該死,未能保護好公子!”
隻所以和千杯道時,要把二皇子道成三皇子,是因為坊間流傳二皇子是三皇子所殺,所以,要想進三皇子府,先要和二皇子撇清關係。
“姑娘姑娘,尚書大人的轎子停下了。”小丫頭看我說的果然對了,激動的不斷搖晃我,把眼前二皇子的幻影深深搖湮。
我看著江楓和他身邊的夫人,直接在大街上大言不慚的道出:“大人,奴家想要嫁與大人,望大人成全!”
街上立即炸開鍋,紛紛猜測是哪家姑娘不要臉可以到這個程度,後來一打聽,原來是花滿樓的,便釋懷了接受了。
江夫人厲聲指我道:“大膽妖女!”
“妖女!到底是誰妖女?奴與大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小時家庭貧寒,奴為大人有朝一日金榜題名,賣身花滿樓,爭花魁,接恩客,隻為籌錢為大人換筆墨紙硯。那年聽得狀元郎名字是江楓,奴一宿無眠,苦苦等待,以為苦盡甘來,以為高頭大馬接奴回家,誰曾想等來的竟是狀元郎娶得兵部尚書千金的消息!”
我娓娓道來時,江楓臉色已經很不好看。
江楓走過來,低聲嗬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就是想你這個負心漢身敗名裂。怎麼,你很怕麼,哪怕官拜兵部尚書,一人之下也還是會怕?是了,你的出身是由一個花滿樓的女子供奉的,爬的多高,這汙點便伴著你多高。”我用最惡毒的眼神看著他,可是看著看著又落下淚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隻是最近花滿樓裏新來了一個女子,搶了我花魁的位置……你抱抱我好不好?好不好?”自嘲笑笑:“自然是不好的,如今你怎還會再抱我一次,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他就這樣張開手,抱住了我,充滿隱忍:“浮夢,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大人,莫要接近那妖女。”遠處江夫人喊著,隻是如今她的父親已死,她可不是以前的她,江楓再不會聽她的了。
“好。”我轉身離去。
“姑娘為何走的這樣急?”小丫頭問。
我回道:“因為尚書大人馬上就會遇刺客了。”
小丫頭奇道:“聽聞尚書大人不僅精通詩詞,更是武藝高強,如何會遇刺?”
話落。
遠處,大街上。
“刺客,有人行刺尚書大人!”
“快請大夫,快!”
一陣忙亂裏,我看著尚書大人吐出的血,把被他抱過的衣衫脫下,扔進一旁火堆裏。
我不是要他身敗名裂,我是要他死後身敗名裂。
三
晚飯,千杯出現在我的房間裏,我正在吃飯,便叫丫鬟再去拿一個碗,千杯道不用了,就是今天整個長安都在說兵部尚書死的事,死相可怖,是中毒而死,問問你聽說沒有?
我夾一筷子菜進嘴裏:“那毒是‘傾城’,名字由來是傾城是女子翹楚,這毒之毒性是毒藥中翹楚。”我緩慢嚼著嘴裏飯菜,抬頭看她:“千姑娘要告發我麼?”
“我沒興趣,本想找你一起八卦八卦。”千杯姑娘聳聳肩後走了。
‘傾城’!我隻知道做十年花魁,很多男人這樣形容過我,卻不知道有這樣一種毒藥,還是江楓,我傾盡一生給予的人令我知曉的。
那天就是在現在這張桌子上,他給我夾菜盛湯,因高中滿臉喜悅:“浮夢,往後你再也不用受苦了。”
傲鷹就在這時候進來,那時候他還不叫傲鷹,人人都叫他二公子。不請自來不說,一進來便大大咧咧,全部書香禮節都拋沒了,像一山野村夫,一屁股就在我身邊坐下來,看著滿桌佳肴,口水直流:“正是來的早不如來的巧,今天本公子便和浮夢姑娘一同吃這飯。”
我十分不悅。
這不悅在前一天晚上就開始了,英雄救美,有時候救美的不一定是英雄,也可能是無賴。
我雖不願給他吃,然而此公子不知是誰家的公子,既然能被媽媽放進來,說明此人不是權就是勢就是有錢。就像千杯當了花魁,她想向媽媽發脾氣甩小性子就發脾氣甩小性子,我當了十年花魁,從沒有人當十年的,可見姿色天賦。媽媽百依百順,我也有脾性,便是不願多接客。那日晚,媽媽就要我接一個客人,還萬分叮囑此人非常重要,須得謹之慎之,切記切記!
媽媽什麼達官貴人沒見過,竟會嚇得這樣,我笑道:“到底是什麼人,總不會是當朝皇帝罷?”
媽媽在我額上打了一指:“這玩笑也開得!要再淨是這樣口無遮攔,小心有一天人頭不保!”
我並不知道這人也是接近了,因原本認定他是英雄結果卻是個地痞流氓,讓我難受,便直接掐了他的脖子,要殺了他。
不是我潑,委實這人惱人,各位看官知道他道的是什麼?他道:“久聞長安浮沉姑娘大名,今日在街頭一見,果真姿色如蓮,然令在下震驚的卻是名動天下的浮夢姑娘原來卻是個男兒身。”然後他就垂了眼皮把眼往那地兒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