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尾聲(2 / 2)

陳元龍淡淡一笑:“彼此,彼此,若不是師兄你高抬貴手,我恐怕也不能活著走出保密局的審訊室,你不必謝我。”

段雲飛望著北麵的鍾鼓樓,聲音低沉地說:“當然要謝,那年在監獄裏,每天都有犯人被拉出去執行死刑,我每天都做好上刑場的準備,把最幹淨整齊的衣服穿好,就這麼一天天的等啊等,等得很煩躁,你知道,我不大在乎死亡,但我不喜歡等待,尤其是被動地等待死亡,我得承認,其實我內心深處還是有些恐懼感,每天太陽落山時我的心裏都會輕鬆一些,一個聲音在告訴我,段雲飛啊,你又活過了一天,不管明天會發生什麼事,至少今夜你是安全的。師弟,這種等待的日子我過了將近一年,每天都可能是生命的終結,每天都會出現新的希望,而這種希望隻能來自太陽落山後,當我知道自己可以活下來的時候,我想到了你,共黨裏我隻認識你一個人,除了你,不可能有人為我開脫。”

“師兄,這件事我很抱歉,當年我以北平地下黨城工部談判代表的身份向你保證過,隻要你們放下武器,接受和平改編,我們對所有起義人員將一視同仁,既往不咎師兄,我食言了,多年來這是我的一塊心病。”

“師弟,別這麼說,這不能怨你,你為我做的已經很多了,誰也不可能超越曆史,記得當年我們在這裏也探討過曆史興亡問題,那時我們都很自負,都認為自己掌握了真理,其實,現在看起來,你我的個人命運一旦融入曆史的大背景中,誰又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師兄,當年你可是個冷酷的職業殺手,怎麼,坐了二十五年牢倒成了個非暴力主義者?”陳元龍半開玩笑地問。

段雲飛也以開玩笑的口吻回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師兄,找個地方小酌幾杯如何?”

“樂意奉陪。要說喝酒,該把我們共同的老朋友找來,這些年他的酒量可是見長。”

陳元龍猛地停住腳步:“你說的是金鵬?怎麼,你還不知道他的事?”

段雲飛驚訝地問:“我有半年沒見到金鵬了,他怎麼了?”

“兩個月前他去世了,死於腦溢血,要是早點兒被發現,也許還能搶救過來,可惜他發病時身邊沒有人,就倒在自己的屋子裏,第三天才被鄰居發現。”

段雲飛沉重地坐在台階上:“該死,都怨我,最近事情太多,就沒和他聯係,我該早去看看他……。”

“我恢複職務以後,金鵬來看過我兩次,每次都幫我幹些家務活,我當然不過意,就送他一些煙酒、衣物之類的東西,你也知道金鵬那人好吹牛,他拿著我送的東西到處吹,說和我是親戚關係,他去世後,聯運社的上級單位街道辦事處通知了我,他們真以為我和金鵬是親戚,我讓秘書幫他料理了後事,骨灰存在老山骨灰堂,辦的是三十年存放期。”陳元龍補充道。

段雲飛沉重地歎了一口氣說:“金鵬救過我的命,我一直記在心裏,總想著有一天我的情況好一些了,再好好報答他,誰知道他這麼快就去了,我心裏很難過,總覺得欠他很多。”

陳元龍說:“他和我們一樣,都是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的小人物,所不同的是,他有能力化解痛苦,就像俗話說的那樣,沒心沒肺,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愉快的一生,真的,他活得比你我都愉快,而且總是沉浸在自己製造的神話裏,我想,金鵬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候,大概是抗戰勝利後,你給他摘了漢奸的帽子,以保密局特工自居,把自己說成是抗日英雄,盡管他後來也為吹牛付出了代價。”

“你覺得金鵬活得很愉快?”段雲飛問。

“至少沒有我們這種沉重感,他的思維簡單明了,卻接近生活中最本原的東西,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或不要什麼,而且很快能得出自己的判斷,其實舊時代大部分老百姓都是這樣,他們對什麼主義,對理論都沒有概念,甚至連想都不會去想,他們隻希望過安定的日子,能生兒育女,平平淡淡地來到這個世界上,又平平淡淡地離開這個世界,政治家們要做的,是盡量少折騰他們。”

段雲飛站起來:“師弟,我們下山吧。”

陳元龍拿起拐杖道:“走吧,走吧,生者如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兩人互相攙扶著向山下走去。

走下台階時,段雲飛向西山方向望了一眼,隻見天際間一片血紅,秋日正西沉……。